这一拳实在太重,太突然。
花间风侧过脸,噗的一下吐出了一口血,里头掉落了几颗牙齿。
邵钧缓缓道:“这一拳,是为了夏的基因病,为了玲兰儿所受的侮辱。”
柯夏身为皇族,产检以及出生必然经过仔细的检查,明明应该只是基因携带者,怎么会忽然发病?突然涨价的基因药,还有忽然爆发的玲兰儿的黑历史,都是为了进一步将自己和夏逼到困境,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验证自己和夏的身份,以及更好的控制自己。也许之前不明白,但当花间风提出要求的时候,散落的珠子立刻就串成了珠串,接二连三的噩运,原来是人顺水推舟地落井下石,以将他们推入绝境。
花间风拿出了一张雪白的丝帕,缓缓将自己嘴角的鲜血擦掉:“一点诱发基因病的药,在剧烈运动中能够加速作用,诱发人所携带的基因病,我也不知道他携带的是如此罕见的基因病——联盟元帅你知道的,他的女儿露丝和你表弟同一班,当年也是中了政敌的暗算,她携带的基因病是哮喘,好治,但也到温暖的地方去养了好些年才恢复正常,布鲁斯身体有病,无法再生育,才无论如何都保住了这个女儿,这也是高门常见的手段了——按理说你们也算出身高门,来历不明的香、食物、水不要乱用,是常识。”
“药价和玲兰儿的事,也都是我安排的,我需要完全确认你们背后没有别人,你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合。”
这样一个前途有无限可能的少年,完全没有防备的被人计算成功,在床上无知无觉地躺着,只能靠相依为命的表哥挣钱治病,等接受基因治疗以后,他能治好潜藏在基因里的病,然后凭着他卓越的精神力可能还能成为别的领域的佼佼者,却几乎再没可能驾驭机甲。没有人会拿一个精神力如此卓越,一个优秀机甲战士的未来来做陷阱,花间族的所谓族长,都比不上那少年所应有的潜质和未来。
也因此,花间风才相信眼前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确是出于巧合,也才能够放心地继续。他没有道歉,他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邵钧已经明白过来:“机甲赛期间他同学送的蔷薇香水。”那仿佛白蔷薇王府里清晨盛开的蔷薇花香,来自一个长得和妹妹相似的普通人家学妹的馈赠,让柯夏毫无戒备,一次又一次的使用。
机甲运动是极为激烈的运动,在那取得荣耀的一场场机甲赛中,阴影中的魔爪已经探在了他身上。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自己长得和花间风相似从而引发的试探和考验。
折断这样一个少年最璀璨的翅膀,然后在他们最窘迫的时候,提出难以拒绝的条件,用来换取他们的忠心和感激,无论到了哪里,都有这种居高临下玩弄人心的恶心的所谓贵族高门。
邵钧盯着花间风,一动不动,心里计算着将他杀死会有什么后果。
花间风不由自主地回避对面那人的目光,心中苦笑。从这样黑暗以及人人讨厌的家族中诞生,又不得不去争取族长之位,自己不是早就应该抛弃良心这种东西了吗?为什么在这个衣着简朴地位卑微的黑户跟前,他竟然感觉到了胆怯?对方甚至连一句谴责的话都没有出口,只是冰冷地看着他而已,但那一股完全掩盖不住的杀气让他甚至有了一丝后悔和怯懦,对方甚至在这个应该极其愤怒的情形下,仍然一丝精神力都没有外泄。
他神色复杂:“如果完成这个任务,我还能活下来的话,算我欠你和你表弟一个人情,我一定尽我所能还你这个人情。”能完成任务,自然就是族长,一个千年潜伏在黑暗中的间者家族,所能够调动的人力及财力,那是完全不可想象的,这样家族的族长的许诺,当然是常人不可求的。
邵钧面容冰冷:“我同意扮演你的替身。”
花间风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想表达出一个微笑,但脸上传来尖锐的疼痛却让他摆出了一个颇为滑稽的表情,邵钧却继续道:“但是,我不能代表我表弟的那一部分。我同意扮演你的替身,用来换取给他最好的医疗设备和治疗,保障他的生活,但我却不能代表无辜受到连累的他来接受你的承诺。等他病好恢复后,等你任务完成回来,我会告诉他原原本本,让他自己决定,是原谅你接受你的人情,还是不原谅。”
邵钧冷冷看着花间风:“我只想告诉你,假如他不原谅你,那我会为了他,不顾一切,用尽所有手段来报复你。”
他面容仍然平静漠然,花间风却知道面前这个人既然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按常理,就算那个夏柯知道自己今天所受的这一切是被人暗算的,那已经是既成事实,是个聪明人都会选择接受事实,接受一族族长的许诺能给他带来的实惠,至少一世衣食无忧是没有问题的。
花间风深深地向对方施了个礼:“欧德会协助你,他知道一切,其余所有的人,包括我妹妹,包括你的那位小表弟,请都不要透露我任务的细节和家族的秘事。”
邵钧嘴角浮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成交。”
花间风轻轻拉了下座椅旁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门帘掀起,欧德走了进来,目光落在了花间风青肿的脸上,脸色顿时一变,花间风却摆了摆手让他不必介意,交代道:“我今晚就走,一切都交给你了,住房,你表弟的治疗安排,以及下一步的拍片计划等等,都有欧德替你安排好,你一切交给他就行。”
欧德送了他出来,带着他上了飞行器。大概因为他打了花间风的原因,他的语气也很冷冰冰:“这里整座山都是花间家族的产业,人迹罕至,建议你将你表弟送过来这边安置,我已经安排了高端看护机器人以及签订了保密协议的工作人员。每次可以派专人去接医生过来看诊。当然,为了保密,建议你们和玲兰儿分开居住,你租住的那间小公寓,我们已经买下来,可以让她们姐弟继续在那边居住。”
安排得很仔细周到,显然一直认为他们会接受这些条件。邵钧一言不发,看着窗下,随着飞行器飞高,那些精心修整的庭院渐渐远去,忽然道:“可以搬过来,但是庭院要修整一下。”
欧德一怔:“啊?怎么修整?”
邵钧淡淡道:“这些矮树不好看,我不喜欢,全铲掉,庭院里全部种上蔷薇花,要白色的,而且要全开花,主卧也要改,家具全换掉,换成雕花铜床,床品全白色,窗改成落地玻璃大窗,白色蕾丝窗纱……”
欧德不知道做出什么神情,脸上肌肉几乎扭曲了:“那是黑松,一株几百万……”
邵钧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看了眼欧德:“三天后我们就搬过来,应该有足够时间让你换掉这些了,对了,要让花全开了,这对你们没难处吧。”当年的白蔷薇亲王府,四季花常开,以现在的科技,肯定没问题。
“湖水上的莲花太少了,多种些睡莲,走廊上的灯太暗,换成电子感应灯。”
……
“种满白蔷薇?”花间风爆发出大笑,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一边捂住半边脸,一边仍然忍不住胸口起伏着笑咳起来,欧德一边用丝巾裹着冰块替他冷敷,一边吐槽:“不知道什么品味……”
花间风又笑了一会儿才道:“按他说的做。”
欧德有些不平:“那些黑松,一株几百万,移栽不易。”
花间风正色:“欧德,不要小看他们,他们不是一般人家出身,不要以为他品位低俗,他其实就是心里不痛快罢了,让他出出气,心理舒服些也好。蔷薇花是他表弟喜欢的,把黑松都移栽到后山吧,小事情罢了。”
欧德一怔,花间风道:“你知道吗,不过是几句话,他已经完全知道了那些事都是我们做的——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被动。”
欧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吃惊地抬眼看花间风:“他表弟的病?”花间风将脸上冰敷的冰块放回清透的玉盆中,将湿毛巾往脸上擦:“全部,包括他表弟的病,夜莺的黑历史,以及药被抬价的事……”
花间风苦笑:“我明明占尽优势,却被他逼得摊开底牌。等我走了,你好好配合他,尊重他,他不是个好操控的人,无关大局的事,你尽量顺着他吧。”湿淋淋的毛巾落入水中,红色妆粉缓缓在水中渗出,花间风刚刚洗干净的脸上,白皙的皮肤光滑无暇,那标志性遮挡面容的花纹已经被洗掉。
欧德低头看着水里沉浮的渐渐融化的冰块被红色的妆粉染红,低声应道:“是。”
花间风将头上的假发取了下来,一头长发已不知何时剪成了短碎发,那些秾艳的丽妆和花纹洗去后,之前的成熟神秘也被一扫而空,干干净净的脸上瞬间多了几分稚气,因着刚洗过脸,睫毛还湿/漉/漉的,漆黑的眼仁看人的时候也多了一分怯弱,气质和之前已经迥然不同。
花间风看着欧德,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委屈你了,我一定能回来的。”
欧德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请你也放心——我们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