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焕愤怒极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愤怒来自于哪里。
周宾干瘪地解释:“我是怕,这里离河阳县那么近,我怕黑胡儿连他母亲最后一面也见不上。”
高焕□□的黑马略显焦躁的来回踏步。
周宾真不该告诉他。
他还要追赶慕容德,那是他的杀父仇人,周宾真不该现在告诉他,他宁可自己不知道。
“把消息传给黑胡儿,他想怎么做随他去。”高焕冷声说。
周宾如释重负地说:“好,我这就去告诉黑胡儿。”周宾立刻勒转马头,稍微停顿一下,转头问高焕:“那你呢?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高焕怒道:“为何不早说。”
周宾僵硬的辩解道:“那时候正在攻打邺城,我怕你和黑胡儿知道后会分心,刘增那边逼得又那么紧,一点岔子都不能出,所以我就先将这事瞒了下来。”
“那你现在为何告诉我!”高焕忽然发了怒。
周宾内心又开始挣扎,欲言又止。
“说”高焕有些不耐烦,他还要追赶慕容德,一刻也当误不得,更磨蹭不得。
周宾抿了抿嘴唇,说:“此处距离河内河阳县只有一百里。”
河内河阳县也就是石镇带兵驻守的地方,瑞婆和林姷也在那里。
这日清晨,探子来报,已经在管城中发现了慕容德的踪影,高焕下令立刻加快行军速度傍晚之前务必赶到管城,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灼热的光芒。
而周宾则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慕容德这个老东西实在是狡猾,他一路躲藏,像是只在地里头乱窜的老鼠,几次都让他给逃脱掉了。
高焕皱眉说:“那又如何?”
周宾低着头不敢看他,犹豫地说:“河内爆发了瘟疫。”
周宾说:“半个月前。”
瘟疫
高焕感觉有一些恍惚,然后他立刻冷静了下来,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个时辰以后,周宾终于下定了决心,他驱马加快速度,横拦下了高焕。
高焕有些诧异,立刻勒了缰绳说:“你这是做什么?”
高焕道:“继续追杀慕容德”他没有一丝犹豫。
这里去河阳县只要半日,去管城则要一日。
高焕带着精锐骑兵继续一路疾驰,地上的泥土被马蹄踏起,溅到高焕的铠甲上,然而只疾驰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高焕忽然勒紧了缰绳,那匹黑马坐骑嘶鸣着停下了脚步。
“将军?”高焕身侧的一个士兵道。
高焕紧紧攥着手中的缰绳,那粗糙的纹理将他的手掌磨得有些发烫。
“将军?”士兵又询问似的地叫了他一遍。
高焕没有回答,也没有看那士兵,他的眼睛有些阴沉。
“将军?”
高焕攥着缰绳的手掌有些发热,在那士兵连叫了他三声之后,他说:“回军,去河内河阳县。”他是咬牙说的。
他改变了主意。
……
河内,河阳县。
此刻河阳县的情况有些不容乐观,原本平静的河内忽然间爆发了瘟疫,短短的两天这瘟疫便席卷了整个河阳县,幸免者寥寥。
林姷也得了瘟疫。
而这里驻防都尉石镇早已是焦头烂额,十日来,石镇一再向顶头上司请示征调大夫对抗瘟疫。
但真正送来的大夫并不多,打仗打到这个时候,中原的人都快死尽了,哪里来那么多的大夫。
况且上面的意思,是将他们隔离起来,至于怎么对抗瘟疫,上面没有明确指示。
这深一层的意思,谁都清楚,上面是想让这些得了瘟疫的人都病死,病死了,就不回传染了,瘟疫自然就杜绝了。
“这帮畜生不如的狗东西!”石镇愤愤地骂道,一脚踹翻了矮案。
石镇的下属赵峥进来,说:“大人,林姑娘又开始发烧了。这兆头不太对劲。”
石镇坐在案几上,两只手分别压在两个眼眶上,他使劲的揉了揉,然后抬起头道:“去!把大夫叫去给她治病!”
赵峥没有动。
石镇骂他:“你听不懂人话?”
赵峥为难地劝道:“大人,林姑娘已经烧了三日了,她的身上也已经起了红疹,这不是普通的风寒,林姑娘她得的是瘟疫,为今之计是应将她与那些患了瘟疫的人关在一起,隔离起来。”
“你放屁!”石镇很少骂人,他从案几上起来,用手指尖一直戳到赵峥的额头上,道:“少废话!快去找大夫给她看病!”
赵峥万般无奈的离开了。
石镇非常的烦躁,林姷是高焕送来的人,高焕于他有救命之恩,他若是将林姷与其他病人一起隔离起来,届时他还有什么脸去见高焕。
即便他知道林姷很有可能活不下来,但他也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方才对得起高焕的这份恩情,
就在这时,林姷来了,她的脸上蒙着绢帛,看起来又消瘦了一些。
石镇说:“姑娘怎么不躺在床上休息,我已经让赵峥去请大夫了,姑娘……”
“大人”林姷打断了石镇,说:“我方才已经听到了大人和赵峥之间的谈话。”
石镇解释说:“都是那小子张口胡说”
林姷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自己染的是瘟疫,大人不必再宽慰我了。”
石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知怎么解释好。
林姷缓慢的,平静地说:“赵峥大人说的没错,如今全河阳的感染了瘟疫的病人都被隔离在了一起,唯独我留在都尉府。”
“没有的事,你不要听别人胡说……”
“石大人”林姷打断了他,继续说:“我很清楚,我留在府里只会害更多的人,大人若是真为了我好,就让我和那些病患……”
“不行”石镇说:“什么事情都好说,就这事没得商量。”
林姷有些无奈,她轻叹道:“大人不过是怕无法面对高焕,怕辜负高焕的托付。”
林姷看着滚落在地上的陶杯,说:“大人错了,高焕其实没有大人想象地那般在意我的性命。更不会因为我病死而怪罪大人,况且,我根本等不到高焕回来,病死在哪里,于高焕来说,于我来说都没有分别。”
“大人继续这样固执下去,只会连累更多的人,实在是妇人之仁。”林姷冷静地说,然后便转身离开。
石镇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说妇人之仁,这感觉有一些古怪。
石镇看着林姷的背影,稍做犹豫,然后叫住了她,他说:“林姑娘,就按你说的办,希望你不要怪我。”
林姷说:“大人放心,我还会书信一封留给高焕,以证明这些日来大人对我的照顾与体恤。”
石镇听她说完,看着她离开,他从来没有见过有这么执意去赴死的,他有些不解,转而轻摇了摇头道:“罢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林姷回到屋子简单的收拾包裹,瑞婆来了,瑞婆不太敢靠近林姷,站在百步外说:“姑娘为何要去那种地方,去了那里只有死路一条啊!姑娘!”
林姷一边叠着衣裳一边说:“我若是不走,迟早会连累到你们的,不值得,况且那里还有大夫,兴许明日就调制好了药,总比在都尉府里要好。”
她叠了几件衣裳,还要再从大木箧子里拿,手下稍作停顿,兀自笑了笑。她觉得自己可笑,拿那么多衣裳做什么,自己恐怕很快就病死了,拿了也穿不上。
她不拿了,她觉得这几件足够了,然后她将大木箧子的盖子盖上,起身说:“瑞婆你回去吧,以后也别靠近这件屋子,我离开了以后还要拿艾草多熏几遍才行。”
瑞婆长叹了口气。
林姷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她曾努力的想要活下去,想要拥抱黎明的光亮,甚至为此不择手段,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心里的那种热切就冷了。
但她也没有想过寻死。
她只是觉得一切都变得轻如云烟,变得没那么重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从她知道自己和崔陵再无未来开始的。又或许是从林业深被杀开始的。她不知道。
她和那些一样得了瘟疫的病人住在了一起,虽然石镇给她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屋子,但她夜里仍会被外面那些病人的□□声吵醒,然后就是一整夜的失眠。
她想起了那年得了瘟疫的高焕,她能体会一些他当时的痛苦:这种等死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但更多的时候她想的是崔陵。
她是真的想他。
门被敲了敲,是来送饭的,林姷的饭菜里有肉,那些得了病的孩子顺着香味一个个从窗子外面探进来,小脸黑乎乎的,眼睛却很亮,看着林姷碗里的肉一下下吞口水。
林姷笑了笑,将一大块鸡胸脯递给他们,他们轰的一下抢走了。
高焕一路带兵从邺城至管城附近,已经接连追赶了慕容德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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