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6(1 / 1)

“你好,尼亚。”

华朗盯着那个圆滚滚的机械球体,开始怀疑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否是真的安塔尼亚。

导师所说过的,最好的机甲被命名为尼亚,难道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个

可还没等他弄明白这个问题,眼前的画面忽然渐渐模糊起来,呈现出一种破碎的三维的虚幻感,但很快画面就开始重组,他定了定神,恍然自己是来到了另一个记忆片段

这个地方又黑又深,应该是在地底,光线全靠不远处的天然矿石折射而来,他这样的目力也只能隐约瞧清楚面前少女的轮廓安塔尼亚明显长大了,四肢抽长有了以后的模样,大概是久不见天日的缘故,皮肤比小时候白了不少,侧脸的线条一点也没有女性该有的柔和精致,反而显得沉默又冷硬。她靠在脏乱的矿道墙壁上,仰着头微眯着眼,放空的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脚步声传来,华朗一看,立刻认出了这就是跟随安塔尼亚一起前来特区的高大汉子。穿着最粗劣纤维制作的布料背心,肌肉夸张地隆起,却一脸天真无害,愣愣地说,“已经把她火化了,老大。”

安塔尼亚一半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半晌后才淡淡开口,“哦。”

汉克抓抓刺挠的头发,“乔那个家伙说大概不出三天就可以得到组合代码,问我们准备好了没有。还有他不愿意离开这儿,只想在走之前看一眼尼亚。”

安塔尼亚慢慢直起腰来,她摸了摸矿道的墙壁,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倒是不依不饶地惦记了这么多年走,既然他免费帮我们做劳力,我们当然要让他得偿所愿。”

华朗注视她的背景消失在矿道的黑暗深处,明白过来这里就是她当初年幼时为了讨生存而工作的矿脉,据说辛劳工作一天的报酬只不过是一支被稀释过的营养剂,市价不超过十个星币,属于平民都不屑食用的低劣品,但在这里就是来之不易的必需品。看她现在的模样,似乎已经收服了不少部下,初步有了海盗首领的风范。而听她的语气,似乎她马上就要弄到星际飞梭的密码代码,从此远离这个下等星球。

他跟随安塔尼亚,走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她以前的家这里变了一个模样,完全没有了生活气息,也没有了那个干瘦的身影。华朗想起汉克说过的“火化”和她沉默的表情,倏然明白了。而这时安塔尼亚已经推开了门,以前那个她专属的工作室如今转让给了别人,乔,一个怪胎黑客,除了网络和机械,对其他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甚至为了瞧一眼尼亚,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弄来代码帮她们离开这里。

他的这种专注让他曾经扬名星际,也让他现在一无所有。

乔是个生活邋遢的中年人,来的时候他正在编写一串流动的数据代码,听到脚步声头都未回,“尼亚带来了”

“我不会让你看到尼亚。”安塔淡淡地开口,在对方猛然回头怒视的目光中又加了一句,“但我可以给你它的第一代核心能量体。”

这个交易显然极具分量,乔斟酌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同意了尼亚之所以会成为智慧机甲,她母亲当年研究出的特殊能量体才是塑造出独立思维系统的关键。光这个东西就足以让他摸索出很多新领域的重大数据。

华朗略微失望,他以为在这里会看见那个被导师都为之称赞的机甲,却没想到她藏得如此严实,不愿任何外人看到尼亚。

这段记忆持续了很长时间,虽然对于星网中的脑域联结而言不过一瞬,但华朗却仿佛目睹了她的前半生顺利弄到了星级代码骗来太空飞梭,她毫不犹豫地带着人抢劫了飞行员,仿佛被演练了千百遍,干净利落地结束了这场毫无悬念的骗局。他这才发现不仅是她的容貌,她的身手也成长得出乎意料的迅速,没有任何系统的训练,仅凭天生的力气和反应协调能力,他所见过的同龄人里能够敌得过的屈指可数。

安塔尼亚从未驾驶过这种对于这个星球来说十分先进的飞梭,但她显得游刃有余,只不过略略观察了一会儿,礼貌地询问了几句旁边被绑得严严实实的飞行员关于驾驶的问题,就开着飞梭离开了地面,驶向太空。

华朗见证了一个废弃行星不良天才少女向肆无忌惮驰骋太空的星际女海盗首领转变的全过程。

出了星球没多久很不幸他们遇到了星尘暴,太空飞梭当即被毁灭大半,一起逃出来的几个手下死于非命,即使安塔尼亚第一时间启动了救生太空舱弹出飞梭,剩余的星尘暴砂石的飞行速度也足以击穿太空舱表面,只有幸运的少数人活了下来。华朗看见安塔尼亚趴在太空舱门上死死盯着不远处爆炸的另外几个救生舱,她眼睛血红,却没有一丝眼泪,表情漠然。这种外在的冷漠和死死攥紧的手让华朗胸前一窒,忽然间就有些理解她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

她出生时失去父亲,后来母亲死去,抚养她长大的j在饱受折磨后也死亡。她幼年维持生活在矿脉做童工,一边学习机械一边小心翼翼维修母亲留下来的机甲核心。待她终于长大有了名气有了小弟,费劲千辛万苦踏上逃出这个放逐之地的飞梭,亲密的伙伴却死于意外她一边得到,一边失去更多。

下等星球的人命这样不值钱。在他这个年纪,华朗已是被鉴定的s级别精神力者,虽然不能对外公布姓名相当于隐形公民,失去了一些自由的权力,却也享受着其他人无法企及的优等待遇,一切对于他人而言遥不可及的机会,他都拥有第一被选择权,这令他从未得知真正什么是拼命的努力以及什么是失去的滋味。所有东西都来得太过轻而易举,和她恰恰不同。

太空舱飘荡了几天,终于引来附近中型探索飞行舰的救援。很快舰长就查出了这几个人是黑身份,言明要送他们去附近星球进行审判。这是华朗第一次看见安塔尼亚使用她的精神力,和他精神力所现化表现出的隐忍不易察觉不同,她的精神力蓬勃而极具攻击力。在一个大部分人都睡着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她用精神力令一墙之隔的看守员崩溃,打开禁闭室,恍若行走在白天般视力毫不受阻碍,放倒路上遇到的所有人,挟持舰长,并用一艘救生舱放逐了舰长在内的所有船员。因为对女性的低估,使得安塔尼亚没费多大力气就抢得了人生第一艘拥有正式星空行使权和空间跳跃权的中型船舰。

坐在舰长的专用坐席上,他听到她低低说了一句话

“瞧只有手里握着东西,才会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是她成为星际海盗的第一步。

而犯罪,并无想象中那样一帆风顺。事实上联盟虽然没有死刑,但对于罪犯的判定标准和条例都十分严苛。有意思的是,安塔尼亚似乎对这些军方的一套十分熟悉,她懂得如何在自己受益的前提下却不触动军方的底线,即使被抢劫的商船屡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上层哭诉,却也始终无法抓到确凿的证据。

而随着安塔尼亚团队的发展,权力愈发大,她所遭受的各方面的压力也明显增多。新加入的海盗有来自各方的探子卧底,赏金猎人闻名在外的不受拘束和金钱崇拜,旧属下的权欲膨胀和带头破坏团队纪律华朗看着这样一个女孩如同墙缝间的杂草那样艰难而又坚韧地成长,出落得越来越风采夺目,强大无匹。这种光芒由内而外,就连当初那个身负使命混进来的优秀军方探子也不禁倾心于她,透露了许多秘密信息,可最后揭露了他的身份,她的命令也从未因此柔软半分放逐星际,再见则杀无赦。

三番五次的刺杀,暗潮汹涌的权力争夺,法则和人情界限的不依不饶她似乎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弱小而聪慧的下等星平民少女,她有数不清的金钱,盛名在外,手下紧握星际最强大的海盗团队,掌控半数重要的星际航线,无数优秀的男人为她神魂颠倒前赴后继地卖命可华朗知道,她仍然不快乐。

她有一个血海深仇。虽然她从未对任何言明,可当她每一次看向遥远无垠的星空,初始她的眼里尚且残留憎恨,当她愈发强大,那憎恨却被掩埋成为冷漠,讥讽。仇恨从没消失,它只是被完整保存,待某日破土萌芽,然后疯长参天。

他隐隐明白了什么她的母亲和总理不可言说的往事。一个曾经极为优秀的“尖刀”副队长,在整个军方都有一席之地的女人,却死于一个贫瘠的下等星球。想起总理那讳莫如深的神态,他不得不对此抱有怀疑。

然后有一天他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老大,”那个仿佛从未改变过的肌肉男汉克报告道,“有一支舰队发来求救信号,署名人是华擎。”

安塔尼亚此时已经完全成长为他印象里的模样张扬,笑容肆意,举止不羁却又十足洒脱。她听见这个消息扬了扬眉,慢慢重复道,“华擎华将军”

“虽然很奇怪他为什么会在一个小舰队里,不过联盟大概没有第二个敢叫这个名字吧。”汉克回道,把发来的求救信息展示在她面前,“老大,你看。”

安塔尼亚懒洋洋地望过去,然而只看了一眼,她就倏然直起了身,表情凝重起来。

那上面只写着一句话虫族重现,望速来支援,华擎。

“虫族哎,不是说几百年前就灭绝了吗”汉克咕哝,“不会又是个诱骗我们的假消息吧”

“那些人现在聪明了不少,以前还会捏造商船的行驶信息,被我们教训了一顿之后倒是不敢再动大手脚。”安塔尼亚冷笑,“就算是假消息,也不可能捏造虫族重现这种信息,这可是官方的大忌讳,当年人类惨胜虫族可没有一个人对着亲友的尸体欢呼。敢捏造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少来也要上军事法庭。”

汉克楞了一下,“老大的意思是这是真的华擎”

手下永远抓不住重点,安塔尼亚早已习以为常,眯起眼,“不管是不是真的虫族这一次,我们都得去。”

“为什么”汉克仍然傻乎乎的。

安塔尼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忽然问了另一个,“你喜欢做海盗吗”

汉克犹豫了一下,瞅了瞅她的表情,支支吾吾,“呃那个海盗也没什么不好”

“当初我把你带走,你可是在你老娘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拉着她的手不肯走,”安塔尼亚冷漠地抖着黑历史,“你说你不想当海盗,抢别人东西,会被砍头,只想做一个安静的种田美男子”

汉克捂脸。

“你说的,是真心话”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老大,虽然海盗来钱快,又自由自在,兄弟们现在过得都不错可是,这日子没个头儿啊。整天提心吊胆的,晚上睡觉睡不安稳总想着有一天被抢的来报复咱们一想着虽然抱着一箱子钱花都花不完,可自己连个正式的身份都没有就觉得觉得不是滋味。”

“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安塔尼亚问。

汉克看了看她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大多数都是。”

“好,我知道了。”安塔尼亚点点头。

汉克一呆,“知道老大你知道什么了”

安塔尼亚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给你们半个小时时间准备好武器,预备进行虫洞跃迁。”

“老大你要救人”

安塔尼亚露出一个微笑,“当然,救人。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然后华朗就看到了那令他一生都无法忘怀的盛大场面。

一艘标志着“ant”的太空重型战列舰从虫洞出跃迁而出,无数带着绿色火光的专用穿透打击弹激射而来,打了个包围的虫族措手不及。彼时他们的飞船被硬壳虫的巨獒所剖开,不得已躲到了仓库门后。但是随着外面激烈声音的逐渐平息,打开门的不是狰狞恐怖的虫族。门被一脚踹开,一个高挑修长的人站在门口,目光居高临下地逡巡一圈,然后定在他身上。

她看了他一会儿,即使隔着较远的距离,她目光里的神色也让他耳朵尖都烧红了。不过很快她就移开了目光,抱臂懒洋洋地靠在门口,拖长了声音,“不好意思来的不是军队,不过你们安全了。我是安塔尼亚,受了伤的跟我走,我们有最好的医生。”

当初华朗由于使用精神力抵御虫族过度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但却对她的印象不知为何格外深刻。他不想暴露他的身份,因此没有和其他伤者一起走。安塔尼亚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走之前又看了他一眼,忽然扬了扬嘴角,但最终并未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去。

这时他听见身后的父亲沉沉叹息,很轻地说了一句,“原来是她”

是她她是谁父亲认识她

重新目睹着这一画面,这疑问仍然盘旋在他的脑海里,然而没等他想透彻,忽然温热的气息轻轻呼在了他的后颈上,熟悉的,低哑的,懒洋洋的女音在耳边地响起

“亲爱的,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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