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剖心(1 / 1)

岛上新来了一位厨娘,会做许多新奇的菜肴,味道也很不错,沈归离想着这两天耀灵同他说,慕风的味口不怎么好,便吩咐厨娘多备了些饭菜,打算让慕风也过来尝尝。

饭菜都已经端上来了,人却还迟迟未到,正当沈归离心中将要升起一丝烦闷时,影卫悄然而至,冲着他单膝跪地,正是留守疏醉阁的五影之一。

那影卫低着头,言语间,却十分急促。

“禀主子,影柒与慕风……打起来了。”

昭聿正站在一旁为主子添茶,闻言,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在了桌子上。

沈归离赶到疏醉阁时,院子里一片狼藉,荷花池里的荷花早已所剩无几,丫鬟仆人们远远围了一圈,躲在假山亭台后面,依旧伸长了脑袋往这边看,被派来值守的四名影卫也纷纷倒地不起。

而今晨还低眉顺目站在他身边,唯唯诺诺的慕风正与另一位影卫打的不可开交。

定睛一看,正是他派遣过来寻人的影柒。

一旁的昭聿乍一看这副场景,只觉眼前一黑,全身血液直冲大脑,嗡嗡直响,一口气半天喘不上气,他瞪圆了眼珠子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黑影,咬牙切齿。

身为影卫,在主子的寝居里面私自斗殴,寻衅滋事就算了,你居然还跟慕风打起来了,慕风现在是什么情况,什么身份,你不清楚吗?

这是怕自己死的太痛快了?你自己想死,你也别连累鬼隐啊!

小兔崽子,上次怎么就心软了没将你打死。

他不敢再耽搁,抹了一把额头冷汗,便要上前将二人分开,不意竟被沈归离拦住。

沈归离目光追随着荷花池边的人影,面色忽的复杂起来,昭聿猜不透主子心中所想,不敢再轻举妄动,退守一旁。

四名影卫也挣扎着爬起来,冲着沈归离跪下。

荷花池边,影柒手握双匕,攻势凌厉,一招一式狠辣非常,而慕风却自始自终,只守不攻,步步后退,能看出来,两年时间,他的身法退步了许多。

但即便是退步了,他也是曾经的第一影卫,要对付影柒,何至于如此狼狈,沈归离眸色渐渐加深。

慕风不仅仅只是在防守,他还在……掩饰。

近乎慌乱的掩饰,连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子都失去了平静。

招式步子乱作一团。

沈归离眉头越皱越紧,冷厉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慕风的右手上。

影柒回身反手一刺,慕风已退无可退,眼看着锋利的刀锋逼近,再不还手,就来不及了,可慕风竟闭上了眼睛,罩门大开,拼着受伤也不肯反击。

千钧一发之际,白引剑出袖,“铮”一声打落了影柒手上的匕首,带起凛冽的劲风将二人逼退。

沈归离脸色阴沉的可怕,浑身气势陡转,在场众人只觉后背发寒,看热闹的仆人终于发现了岛主的到来,一个个战战兢兢地跪下。

只剩慕风一人独自站在原地,像是丢了魂一般,看着主人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忘了说话,也忘了行礼。

明明烈日高照,他却如置身数九寒冬一般,满心寒凉,下意识藏起了自己的右臂,无意识地往后退。

身后就是荷花池,他又能退到哪儿去?

衣袖被粗暴地掀开,他藏了几日的秘密终于完完全全暴露在主人的面前。

蜿蜒的伤疤足有三寸长,缠绕在他的手腕上,狰狞可怖,废了他的经脉,毁了他的右手。

慕风双腿发软,他有些看不清主人的样子了,一时间天旋地转,身后树影猛地长高,迷迷糊糊里,他看见天上飘过几片白白的云,主人似乎在喊他,他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

刚刚还和影柒打的不可开交的人,转瞬之间就倒在自己怀里,沈归离低头看去,才发现那人没有多少肉的脸颊竟比他练字用的宣纸还要白上三分。

他终于慌了,抱起人,疾步往屋里走去。

还没进屋,慕风就已经醒了,直到沈归离将他放在床上,他整个人还晕晕乎乎的。

大夫几乎是被影卫揪着衣领拎过来的,他一脸怒气,正想和岛主抱怨两句,结果便瞧见岛主一张脸黑的跟炭一样,顿时偃旗息鼓,战战兢兢来到榻边为慕风把脉。

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时心绪波动,血脉翻涌导致的短暂昏迷,休息一阵也就好了。

大夫开了些将养身体的方子,沈归离遣了人下去煎药,再回过头,床上的人正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

沈归离没有叫起,他掸了掸袖子,来到慕风面前坐下。

刚开始的担忧过去,被欺瞒的愤怒便翻涌而起,回忆几日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慕风其实一直在躲他,瞒他。

受了伤,为什么不肯告诉他,这原本并不是一件值得大动干戈的事,但放在一个背叛过自己又被放进了自己心里的人身上,沈归离只觉气怒。

“手,怎么回事?”

他虽然不善医术,可刚才匆匆一眼也能看出来,慕风的右手废得彻底,五指弯曲变形,肌肉已经开始萎缩了,两年前,鬼隐刑杀曾伤了他的右手经脉,但洛君池明明已经帮他治好了。

为什么还会伤的这么严重。

“下奴……在奴所中,不服管教,动手伤人,被废了右手。”

慕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他声音里的轻颤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不服管教,动手伤人?慕风从来都是鬼隐里会守规矩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动手伤人。

“你为何要动手伤人?”

“是下奴不懂规矩……”

“不懂规矩?”沈归离满脑子都是慕风狰狞难看的右手,那是他执剑的手啊,坚韧有力,所向披靡,站在他身边,护卫他六年的手!

“不懂什么规矩,谁的规矩!你是我的影卫,第一影卫,随便什么人都敢动你,你是死的吗?鬼隐学的功夫都用到哪儿去了!”

话音未落,他却愣住了,因为他看见了慕风的眼睛,暗淡无光,支离破碎。

沈归离印象里的慕风是坚韧的,是刚毅的,百折不回,九死不畏,但此刻跪在他面前的人,却脆弱的像个陶瓷娃娃,似乎只要轻轻一碰,便会碎了。

他忽的想起,慕风已经不是第一影卫了,他已经被自己的主人亲口下令废弃,被废弃的影卫,不就是人尽可欺吗?

沈归离思绪有些乱,纷乱中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冒出来。

“所以……你一直瞒着我,是怕我知道,你已经是个废人了,怕我再次抛弃你?”

沈归离以头抢地,浑身颤抖,“下奴只罪,请……”慕风喉头发梗,说不出话来。

他其实想开口求饶,让主人饶恕他,告诉主人他不是故意想要欺瞒的,他只是害怕,怕自己连最后一点价值也消失,那他就真的只是一个怪胎了,被所有人厌弃,驱逐。

他害怕那样的孤独,被遗留在角落,再也没有人靠近他,同他说话,他们只会叫他……怪胎,然后,渐渐的被人遗忘。

但……

这都不是他隐瞒主人自己身体状况的原因,没有价值的剑就应该被废弃,可他却因为自己的软弱去欺骗他的信仰。

慕风厌恶这样软弱的自己,不配为主人手中利剑,不配做一个影卫。

“请岛主……赐罪奴一死。”

沈归离呆呆地看着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何两年不见,慕风会变得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甚至违背本心,自荐枕席。

一个影卫,从出生开始,经历最残酷的训练,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做一把剑。为主人而生,为主人而死,是影卫的信仰。

可慕风,却被人生生的剥夺了自己的信仰,断了筋脉,废了右手,彻底沦为一个废人,连随随便便的一些人都能欺他,辱他。

沈归离不敢想,当时的慕风该是多么的绝望。

他又是以怎样惶恐,挣扎的心情回到自己身边。

他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

沈归离缓缓起身,来到慕风身前,看着眼前苦苦挣扎地人,满心怜惜几乎要溢出身体。

“慕风。”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小心翼翼地蹲下,连声音都变得轻软,让吓到眼前易碎的瓷娃娃。

慕风闭上眼,等待主人对自己的审判,他想起了很多事,第一次在鬼影见到主人,成为主人的影卫,无数次护卫在主人身后,追随他,保护他。

他曾经做过主人手中最锋利,也最值得信任的剑,足够了。

影卫,赤胆忠心,至死方休。

他等了很久,始终没有等来属于自己的审判,一片荒芜中,有一只手轻轻勾住了他的左手,温柔又强硬地掰开他的五指,温热的指腹挤进他的掌心,缓慢轻柔地摩挲。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不解和软弱终于毫无保留的落进沈归离的眼底。

“慕风,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沈归离握着他的手,一根一根按摩他紧绷的手指,直到每一根手指都软下来,他才把自己的手伸进去,贴着对方冰冷的掌心,紧紧握住。

“我想了两年才确定的事情,原本不打算直说的,因为有些事情说出来和自己感受到是完全不一样的,毕竟我不是一时性起,我们也都还年轻,有很长的时间相互磨合,了解。但我现在才发现,你……有些傻。”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试探般的碰了碰慕风的右手,肌肉片刻的紧绷后又舒展开,任他施为,他便得寸进尺地握了,引着那只手按在自己胸口,用了点力,强迫对方抬头看他。

“我不会再让你做影卫了,这只手,持剑护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把后背交给它,如今放下剑,我也有另外一样东西,要交给它。”

慕风手下的温度烫得灼人,透过那温度,是主人稳健有力的心跳。

“慕风,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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