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顾呈曜,林未晞也讶然。顾呈曜温和有礼,对着众人颔首致意。可是他眼神扫过每一个人,偏偏不看林未晞。
简直刻意。
顾呈曜说:“父亲有事绊住,没法及时赶来,所以命我来接母亲回府。”
听到这个原因众人恍然大悟,汝宁长公主笑着对林未晞说:“你看,我说什么了?燕王果然不放心你自己走,即便自己来不了,也要让儿子来接你。”
林未晞对这样的打趣习以为常,女眷们都看着她笑。顾呈曜面对这样的场景,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
林未晞站在明艳的阳光中,风萧萧地从她身后吹过,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她因为有孕,整个人神态柔和,现在微微含笑立着,整个人仿佛都笼罩着一层金光一样。
顾呈曜发现自己又在看林未晞,他手心蜷了蜷,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开。
女眷们告别格外麻烦,索性马车都是现成的,周围也没有闲杂人等,众人说说笑笑,并不急着走。这些女人的话题少年们当然不感兴趣,高恪默默退出女眷的圈子,到外面去牵自己的马。
高恪背着身,所以也没注意到,高然虽然面带笑意目视前方,眼角却隐秘地朝他望了一眼。
高恪熟稔地拉住自己的马,这匹马是他搬到国公府后,英国公特意给他配的。高恪对这匹马十分喜爱,可是相处的时日毕竟短,马对高恪还没有熟悉起来,更不必提主仆默契。
高恪熟门熟路地拉住缰绳,今日不知怎么了,这匹马格外暴躁,随着他的接近愈甚。高恪内心里咦了一声,拽着缰绳仔细给它梳理鬃毛,想研究明白爱马究竟怎么了。
马越来越躁动,到后来高恪得用力拉着缰绳才能稳住它了。高恪暗暗皱眉,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还不等他想出来怎么了,马突然打了个响鼻。似乎是因为吸入的空气更多,马一下子狂躁起来。
高恪猝不及防,竟然被它挣脱缰绳跑出去了。好马大都脾气烈,不服管教更是常有的事,高恪正打算让小厮将马抓回来,突然眼神一凝。
这匹马仿佛长眼睛了一般,竟然直接冲着女眷们的方向跑过去了。
高恪脸色骤变。
林未晞正笑着听人寒暄,突然耳边传来惊呼声,她赶紧回头,就看到一匹马径直朝着她们冲来。宛星宛月吓了一跳,连忙扶着林未晞避让,然而众人都惊慌失措,宛星宛月想要后退,后面的路却被人牢牢堵着。她们躲避不及,眼看马就要冲到林未晞跟前。
林未晞有孕在身,若是被这样惊一遭,这可不是小事。
女眷尖叫声此起彼伏,林未晞下意识地闭住眼,手却牢牢护在小腹上。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突然手臂上传来一股大力,她整个人都被这股力道拉开。
“危险近在眼前,你闭眼睛做什么?”
顾呈曜不知什么时候赶过来,一把将她拉来。林未晞的胳膊被拽得生疼,她一站稳就用力把顾呈曜的手甩开:“放开,好痛。”
顾呈曜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没有注意力道。他心中抱歉,还不等他将力气调整好,手就已经被林未晞甩开了。
手中纤细温柔的触感一触即分,顾呈曜很快感受到干冷的风吹在他手心。顾呈曜莫名觉得若有所失,他现在和林未晞靠得极近,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林未晞低头活动着自己的手腕,顾呈曜甚至疑心,只要林未晞抬头,她的头发甚至会扎到他的下巴上。
发狂的马速度极快,变故发生在一瞬间,众人还没看到怎么回事,顾呈曜就飞快赶到这边,将林未晞从马蹄下拉开。
马从女眷中间强行分了条路穿过,女眷们尖叫不断,好些人跌在地上,正挣扎着要爬起来。还不等她们站好,发狂的马在树下暴躁地刨了刨蹄子,又胡乱跑回来。
好些人现在还没站起来,女子的尖叫简直冲破耳膜,林未晞也慌忙后退。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她身后的人似乎特别乱,总是堵在路上。林未晞只退了两步就又被挡住了,此时她依然还暴露在外面,而人群一晃,顾呈曜也被人和林未晞隔绝开。
顾呈曜眼睁睁看着林未晞暴露在最外面,瞳孔几乎绷到最大。那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仿佛又回到那个下雪的夜晚,他亲眼看到高熙躺在他面前,再无声息。
顾呈曜几乎控制不住要喊出她的名字,“熙”字刚出口,一只羽箭刷的从身后射来,一路带起凌厉的风声。箭矢犹带着破空声射入马脖颈,正中血管。
发狂的马长嘶一声,扑到在地,猛地蹬了几下后不动了。
顾呈曜心跳得飞快,他无比庆幸方才他并没有真的喊出来。他慢慢回头,看到不远处,顾徽彦正坐在马上,手中的弓弦犹在颤动。
马射死在地,宛星宛月终于推开人群,脸色惨白地扑到林未晞跟前:“王妃,您怎么样了?”
林未晞手放在小腹上,眉毛紧紧皱着,摆摆手不想说话。她方才动作激烈,不知是不是错觉,现在她总觉得肚子里一跳一跳的痛。
“王妃。”宛星宛月吓坏了,围在林未晞身边都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她们想伸手扶住林未晞又不敢,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林未晞勉力抬头,想对她们笑一下,说自己没事。可是还没等她说完,手臂就被一个十分强硬的力道扣住了。
“怎么了?”
林未晞本来好好的,结果一听到这个声音,她的眼泪刷的一下掉下来了:“王爷,我肚子痛。”
顾徽彦脸色紧绷,隔着三米远都能感受到他惊人的怒气。顾徽彦撑住林未晞的胳膊,一双眼睛飞快地将林未晞身上扫视了一圈,一言不发地将人打横抱起来。
顾明达等人已经飞速赶上来处理战场,顾徽彦脸色沉沉,说了他露面后的第二句话:“传太医。”
赵太医按了许久,顶着背后压迫感惊人的视线,几乎觉得自己都不会把脉了。他好容易找回手感,细细听了一会脉,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有把握了,才战战兢兢地松开手,慢慢直起身来。
“燕王,王妃受惊过度,这才动了胎气。但好在并未伤及根本,卑职给王妃开两帖固本培元的药,每日早晚各服一帖,安养一月胎气便可稳固。”
其实用不了一个月,但是赵太医不敢冒险,万一到时候燕王妃还是觉得不舒服,那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从皇觉寺到王府,这一路来顾徽彦的脸色渐渐恢复寻常,但是这种平静的愤怒远比形于色还可怕。屋里众人都大气不敢喘,高然和顾呈曜守在屋外,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都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未晞挣扎着想坐起身,但是才有动作就被人制止:“不要动,好好躺着。”
顾徽彦坐到床侧,伸手扶住林未晞。林未晞想坐起来却无果,只能顺着力道靠在顾徽彦怀里。林未晞着急地揪了揪顾徽彦的袖子:“王爷,汝宁长公主等人是不是也跟过来了?”
这是自然,燕王妃险些出事,被马惊吓后当时就觉得肚子疼。这事非同小可,在场的人谁还敢回家。现在他们都在外面等着消息呢。
顾徽彦没有说话,林未晞已经知道答案了,她靠在顾徽彦身上,坚持不懈地揪着他的衣摆:“我已经没事了,怎么好一直晾着人家。你代我出去和汝宁长公主说一声,让她不要将今日的意外放在心上,等我身体好起来,我设宴回请长公主。”
顾徽彦还是没搭话,林未晞这些话是说给他听的,让他不要迁怒英国公府和汝宁长公主。林未晞眼巴巴看着顾徽彦,见他不应,咬着牙就要自己爬起来:“你不去,那我出去说。”
“王妃……”下人们都心惊胆战地看着林未晞的动作,呼吸都屏住了。顾徽彦扶住林未晞,稳稳地托着她,将她放回被褥里:“好了,别闹了。我答应你就是。”
林未晞明显长松了口气。今日冲撞她的马是高恪的,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高恪不可能放马害她。显而易见,有人想一石二鸟,能害她流产最好,如果不能,也要让高恪做不成世子。
顾徽彦看着林未晞放松的神情不置可否,他只说了答应她,可没说答应她什么。林未晞虽然是被汝宁叫出去的,但是没及时去接她是他的疏忽,没道理迁怒汝宁。但是英国公府,却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脱身的。
“王爷……”
“你安心躺着吧。”顾徽彦给林未晞掖了掖被角,动作虽然轻柔,但无形把林未晞困在被子里,“安心休息,外面的事情有我。”
林未晞也确实累了,她陷在松软的锦被中,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王爷,你记得你答应我了。”
“我知道。”
林未晞终于放心,她精神再也支撑不住,没过多久就睡过去了。等林未晞睡安稳后,顾徽彦脸色如常,但是眼神却一点一点变得冰冷。他站起身,脸上看不出喜怒。
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顾呈曜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低头,恭敬地唤:“父亲。”
顾呈曜其实想问林未晞怎么样了,身为人子关心母亲的身体,实在再寻常不过,可是不知为何顾呈曜却问不出来。顾徽彦也没心思细说,他脚步不停,一边往外走一边抛下句话:“出来说。”
中堂里已经等了许多人,众人或坐或立,无一不脸色苍白。听到里面的脚步声,他们齐刷刷地站起身:“燕王。”
顾徽彦神色淡淡地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一个人身上:“是你的马失控了?”
高恪感受到无形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朝他挤压过来。他心中苦笑,即便早就预料过,可是等真的面对这位传奇燕王,做再多的准备也于事无补。高恪定了定神,知道今日这一仗格外艰巨。他的前程性命,乃至整个英国公府,全在于面前这个人的一句话。
有人想要害他,尤其不想让他顺利过继。这十分明显。
高恪定了定神,说出在路上翻来覆去想过无数遍,已经深深推敲过的一句话:“回燕王,今日之事事有蹊跷,有些话我想单独对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