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高然几乎气笑了,她也果然笑了出来,“你把他当同胞手足,对方可未必。天底下因为继母和原配嫡子,闹出来多少事。世袭罔替的万户亲王啊,谁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
顾呈曜听了这些话下意识地感到不悦,他不喜欢听到有人这样说林未晞:“别人目光短浅,利欲熏心,但是她不是这样的人”
高然本来只是提醒,可是听到顾呈曜这样的话,她心底的怒火砰的一声窜起来,口气也变得极差:“世子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她不是这样的人?呵,简直笑话。她自私薄凉,现在因为怀孕,父亲更加被她迷惑,简直要什么给什么。你真的以为她像她表现的那样不在意吗?好,就算她现在对爵位没有心思,可是一旦她生下儿子,时长日久,她岂会一点歪心思都没有?”
顾呈曜觉得这场谈话没法进行下去了,高然怎么会变得这样不可理喻。顾呈曜说:“爵位继承是礼法,为了爵位而手足厮杀这等事不会发生在我们家。父亲不是这样的人,她也不是。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种话,这对父亲和她都是诋侮。而且,你将我放在什么地方?我年已十八,莫非还需要靠一些内宅里不入流的手段才能保住地位吗?”
高然仿佛被踩到尾巴一样,出奇地激动起来:“不入流?世子这是在说谁?”
“我只是陈述事实,并没有指向谁。”顾呈曜冷冷地说,“你何必这样急着对号入座。”
虽然这样说,可是两人都心知肚明,顾呈曜说的,是高然暗害云慧一事。这件事情已经被遮掩过去,云慧也离开快半年了,但是感情就如明镜,一旦有裂痕,日后再如何修补也没法恢复如初。云慧的事,就是横亘在顾呈曜和高然之间的裂纹。高然阴谋败露,人设坍塌,而顾呈曜也再不肯信任高然了。
高然想到这里眼眶一酸,泪水忍都忍不住。又是因为云慧,又是因为那个阴阳壶,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没被处理干净的酒壶,她怎么会被顾呈曜猜忌,而韩氏又怎么会因为多年前宠妾的事情而被英国公世子迁怒。
一步错步步错,就是因为她这里小小的失手,阴阳壶被顾呈曜发现,她多年经营的形象也功亏一篑。后来英国公世子多管闲事,惹恼了顾呈曜,顾呈曜又把阴阳壶的事情扔给英国公世子,导致韩氏和高忱陷入危机。韩氏害怕自己做的事暴露,在英国公老夫人询问她世子行踪的时候,昧着良心摇头说不知道,这又导致了英国公世子的死亡。现在韩氏每日都生活在惊惶中,老夫人似乎有所怀疑,一直在查英国公世子去世前到底见过什么人,万一老夫人顺藤摸瓜,查出来韩氏的事情该怎么办?
高然这段时间内事外事都不顺,英国公府里高恪势头很强,过继一事吵得不可开交,而韩氏也因为英国公世子之死而惶惶不可终日。高然被这些事折磨的心力交瘁,偏偏她自己和顾呈曜的夫妻感情也日益糟糕。
高然感到难以言喻的茫然,她现在的状况,和高熙去世前不是一模一样吗?夫妻冷漠,两人相看两生厌。高然嫁给顾呈曜时一直在嘲笑高熙,她觉得高熙把自己的生活过成那个样子完全是没情商没脑子,才会活生生把一手好牌打坏。那她呢?她明明是以救命恩人、失而复得的身份嫁进来的,她现在在做什么?
高然想到这里害怕得不可自抑,她和高熙不一样,高熙好歹还有个大长公主外祖母,可是她什么都没有。一旦失去了顾呈曜,她的境地会比高熙还要差。高然哭得抽抽噎噎,她往年一直精于算计,哭必然要哭得恰到好处,楚楚可怜,然而直到这时高然才明白,原来真哀痛的时候,是没法兼顾美观的。
这大概是高然多年来第一次真心哭泣,可是顾呈曜却依然冷冷地看着她。他不相信高然真的哭了,他只觉得这又是高然在作态。
“世子,我们相遇的时候明明那样美好,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呢?”
高然是真的想不通这个问题,她一直觉得自己和旁人是不同的,何况她和顾呈曜婚前相识,还有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恋,他们是兜兜转转好几年,期间两人差点各自男婚女嫁,好容易才重新在一起。得来的这样不易,感情基础亦如此深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顾呈曜似乎也想起了当年的事情,高然见顾呈曜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在回想过往,她慢慢靠过去,想抱住顾呈曜。
高然一步步靠近,她的手刚环到顾呈曜身上,就被顾呈曜抓住了手腕。顾呈曜缓慢地,却不容拒绝地将她拉开。
“我爱上的是那个善良娇俏,即使素昧平生也愿意救人一命的姑娘,而不是你。”
高然脸上血色尽失:“那怎么不是我?世子,那年确实是我在后山救了你,时间,地点,你当时的服饰细节,我全部都能对上啊。”
“可是你说那个玉佩本来就是你的,你还说高熙得知我在寻找救命恩人,所以强行把你剩下的半块玉佩抢走,甚至伙同寿康大长公主将玉佩寄给父亲,顶替了你的功劳。你还说,你在英国公府这些年过得不好,你因为是庶女,所以处处忍气吞声,被高熙欺负了也不敢说,直至被她抢走姻缘也无能为力。”
“世子,这是误会。”高然哀哀地抓着顾呈曜的袖子,扬起脸对他说,“你怎么能因为云慧的一面之词,就这样想我呢?”
“误会?”顾呈曜忍不住笑出声,虽然在笑,但是笑声中却带着掩不去的凄凉,“那你可知因为这些误会,高熙已经死了吗?您是不是觉得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为自己辩解了,所以尽可在她身上泼脏水,说她欺负你,欺压你,还强占你的救命之恩。甚至我们婚后,你还在公府花园里拦住我,就是为了破坏你姐姐的婚姻。”
高然脸色苍白的吓人:“你怨我破坏你和高熙的感情?可是这本来就是我的,我告诉你真正救你的人,你竟然埋怨我告诉了你真相?”
顾呈曜痛苦地闭了闭眼,如果当初没有高然,或者他没有陪高熙回英国公府,事情会怎么样呢?他依然以为高熙是救他的那个姑娘,新婚第一个月的甜蜜可以一直持续下去,高熙也会慢慢放下满身的防备和尖刺,变得爱撒娇,爱黏人,或许很快,他们就会有第一个孩子……
但是这些永远都不可能了,他也永远没有机会得知,如果当年他没有冷落高熙,他们会不会成为一对眷侣。高熙已经死了,父亲也走出了母亲的影响,娶了林未晞。
顾呈曜对救命之恩如此执着,全是受了沈氏的影响。童年对一个人的影响不可磨灭,孩提时沈氏天天在他耳边诉说燕王对她的救命之恩,两人因此冲破世俗藩篱成为眷属。顾呈曜对这些充满了女子幻想色彩的英雄救美戏码不感兴趣,但是当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陷入沈氏的思路。他都没看到对方的脸就疯狂爱上那个姑娘,甚至不远万里寻找救命恩人,这和当年沈氏的事何其相像。
顾呈曜最开始以为那个人是高熙,所以两人第一个月蜜里调油,但是紧接着顾呈曜就发现自己被骗了,救他的人不是高熙,而是高然。顾呈曜受不了这样的欺骗,更受不了他内心里隐隐的谴责。沈氏对救命之恩极为推崇,如果他继续对假恩人高熙好,这仿佛是背叛了母亲一样。
所以,后面的事情才会一发不可收拾。他娶了真正的恩人高然,却一直找不回当初的感觉,还没等他和高然培养起感情,就得知了高然用卑鄙手段陷害云慧,还一直诋毁嫡姐高熙的形象。
云慧陪伴了顾呈曜十一年,在他心中宛如亲人姐姐一般,高然竟然用私通的罪名残害云慧,顾呈曜完全没法忍。尤其让顾呈曜无法接受的是,云慧口中透露出来的,关于高熙、高然这对姐妹的真相。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高然为什么觉得他们还能回到当初?顾呈曜越来越觉得自己仅凭救命之恩就爱上一个人实在太武断,可是等他终于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顾呈曜推开高然,不顾她惨白地像纸的脸色,冷冰冰地说:“我外面还有事,晚上就不回来了。你终究是世子妃,只要你安安分分的,我会给你正妻的体面。我再提醒你一遍,王妃怀孕是全王府的好事,无论她生下男孩还是女孩,都是我的同胞手足。你如果敢动歪心思,不光是我,父亲也不会轻饶了你。”
高然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她指节发白,用尽全身力气揪着顾呈曜的衣角:“世子……”
可是顾呈曜还是一点一点地,掰开了她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高然极近哀婉也没能挽留住顾呈曜,顾呈曜衣服从她手中抽走,她手上骤然失力,猛地扑倒在地上。高然跌坐在地上,眼睛看着四周这膏粱锦绣的摆设,良久失神。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不同的,她比这些封建女子懂更多知识,有更开放的思想,也有更丰富的笼络男人的经验。所以她一直自信能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过出人人艳羡的生活。她的前半生一如前世看过的,虽是庶女,但处处顺遂,出身高贵的嫡姐不如她,可爱娇俏的堂妹不如她,所有女子都不如她,而所有男子都暗自倾心她。高然如愿风光大嫁,她嫁入顶级豪门,理应再次过上人人都不如她的生活,可是为什么,她的处境会变成这样呢?
高然在地上颓坐了许久,外面的丫鬟听到世子和世子妃吵架不敢靠近,直到过了很久都没听到世子妃的动静,她们害怕出什么事,这才壮着胆子,轻轻敲了敲门:“世子妃……”
高然醒过神,赶紧擦了擦脸,将脸上未干的泪痕擦去:“什么事?”
“英国公府的人来了,韩姨娘托人给您送了东西。”
“送进来吧。”高然冷冷地吩咐。她从地上爬起身,阴沉着脸整理身上的衣物,过了一会,她突然想起什么,“英国公府怎么会突然来燕王府?是谁把东西带来的?”
“是高恪少爷。少爷感激王妃的伯乐之恩,故专程来感谢王妃。”
听到这个名字,高然的脸色飞快地沉下去。她冷笑一声,没好气地低咒了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外面的丫鬟隐约听到高然说了什么,但是没有听清,她小心地询问:“世子妃,您说什么?”
“没什么。”高然淡淡回了一句。她扶着桌子,慢慢坐到绣墩上。
前世的话果然没错,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唯有钱财,权势,和同胞兄弟,才不会背叛你。
高然眼中闪过狠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一定要让弟弟成为英国公府继承人。所有挡路的人,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