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那一瞬间周异想打人:他就说这货之前态度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合着都是为这戏票啊!
程白也一阵无言。
丢到垃圾桶里去的东西都会有人问?
还是这么个大作家。
她要回头告诉费靖他偶像垃圾桶里捡戏票,费靖会不会脱粉?
当然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那戏票原是因为谢黎买的,现在人都分手了,她自然什么都不介意。
从程白办公室离开时,边斜的心情好得就像外面那透蓝的天。
手里拿着戏票,像在路上捡了五百万。
他是故意在签完合同之后才要戏票,中间趁机刷点好感度,再要戏票就顺理成章。
都是合作伙伴了,两张戏票算什么?
程白如他所料,看了他片刻,直接就给了他。
虽然不大不小,但也算是谈成了合作,所以周异按惯例想约程白,大家一块儿吃顿饭。没想到,她今晚有约,所以推迟到了明晚。
走的时候,边斜从茶几下面顺走了两块绿豆糕。
现在正揣在兜里,美滋滋。
“好歹算个名人了,边大作家,你就不能有点偶像包袱?”周异站在前面等电梯,只觉得自己起码老了十岁,“谈个合同,吃也就罢了,你还连吃带拿!你一单身老狗,收人两张戏票,准备跟鬼去看?”
“我——”
边斜差点被周异这话给噎死。
他咬牙道:“我一人俩座不行吗?我一会儿坐左边,一会儿坐右边,你管得着吗你?”
成。
是管不着。
周异不接这种垃圾话,只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一格格往下跳,就问他:“先前说好的道歉呢?”
“我说了,看情况啊。不过……”
声音顿了顿。
边斜眉梢微微一动,回想刚才这个把小时的短暂接触,斟酌道:“她跟我想的不一样。”
周异一声轻嗤:“你想的是什么样?”
“至少保温杯里不该泡枸杞吧。”
边斜摇了摇头,并没有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倒不是难以启齿,实在是怕说出来就被自家经纪人暴打一顿。
他琢磨了片刻,忽然就冒出点灵感来。
“诶,老周,你觉得我下本书真的写律师怎么样?”
“别。”
作家的劣根性就是迷恋那些有故事的人。
猜都知道,边斜这货又从今天这一趟里得到了点灵感。但周异都不用听后面的,直接否决了他的想法。
“律政题材本来就压红线,涉及刑事和庭辩的基本不过审。影视圈最近寒冬,你写得出来,我未必卖得出去。”
“嘁!”
一听周异说这个,边斜就不乐意了。
如果他面前现在有张桌子,那这句话一定是拍着桌子说出来的:“什么卖不卖的,我边斜是那种为了钱才写书的人吗?!”
只是才说完,他就忽然想起了什么:“诶,我新书发售到三天了吧,销量多少了?破记录了没?加印谈了吗?版税涨几个点啊?”
周异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回道:“之前出版商那边打过电话来,记录破了,回头就谈后续。”
边斜便点了点头,道:“往贵了谈,甭跟他们客气。”
嗯。
为爱写书边老邪。
人设从来不崩。
只是等书写出来之后,就成了“死要钱”。
周异心累,不想说话,一身烟灰色条纹西装站在电梯前,只当自己不认识旁边这货。
下行的电梯还没到,但却有上行的电梯到了。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
因为距离很近,边斜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这一下便有些讶然。
电梯里的既不是什么西装革履的白领精英,也不是油头大肚的富豪老板,竟然是个衣着简朴甚至透出几分寒酸的老人家。
灰色的外套,应该洗过了很多遍,边缘上起了毛球;黑色的长裤并不合身,裤脚挽起来一寸;一双胶鞋,刷得干干净净,虽然很旧,却没留下半点泥渍。
他皱纹横生,头发花白。
一双眼有些浑浊,眼底发红,深吸了一口气,似乎鼓足了勇气,才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向天志律所前台去。
边斜在观察人方面,拥有着一种过人的天赋,常年的写作也将这种天赋磨炼成了一种纯熟的本能。
几乎在看见这老人家的瞬间,他就好奇了起来。
目光悄然跟过去,他暗中关注,竖起了耳朵。
“您好,请问您?”
前台小姐就是先前接待边斜的那一位,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见了这老人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主动开口问。
那老人家有些畏缩,声音颤抖,张了几次口,才说出自己的来意:“我、我想问,程、程律师是不是在这里?”
“哪个程律师?”
天志律所虽然不是红圈,但也有一百多小两百号人,姓程的不止一个。前台小姐问他。
老人于是抖着手,从外套内兜里摸出了一张用手帕包裹着的名片,递了出去:“就、就这位程律师,她在吗?”
这一双手常年被太阳晒着,显得粗黑。
手背上已经开始又老人斑,皱巴巴的,血管如河流一般在表层皮肤下蜿蜒;手指上更是满布着老茧。
前台小姐接过那名片一看,就不由怔神了一下。
因为这竟然不是天志律所的律师名片。
上面写的是——
法律援助中心,程白。
从卡片上发黄的印记可以看出,这张名片已经保存了挺多年,但尚算完好。
前台小姐怀疑是重名,这老人家来错了地方。
但一看下面留的联系方式,还真是他们律所里空降的那位新合伙人。
她犹豫了一下,也摸不准这老人家什么来头,只道:“您应该没有预约吧?稍等一下,我帮您问问。”
“好,好,谢谢,谢谢。”
老人家双手合十,连连道谢。
隔得太远,边斜实在看不清那一张名片上写了什么,但话却听了个大概,他眨了眨眼,心底一时有些难言的感觉,转头便问了周异一句:“之前程白说自己咨询费很贵,什么价啊?”
周异看他一眼:“一块钱。”
“这么便宜?”
边斜诧异。
然而周异下半句就接上了:“一秒。”
“……”
一块钱一秒。
行的。
边斜再次被自家经纪人噎死在半路,好半晌才缓过来,翻了个白眼:“都吹她是印钞机,我还以为有多赚,也不怎么样嘛。我一个字一百块,比她高多了。”
废话。
行内这所谓的“印钞机”印的都是别人的钱,帮客户赚的。哪儿像边斜,赚的都是自己的。
“反正程白值得起这个价。”
边斜挑眉,一下就感觉出了周异言语间的维护之意,脑海里忽然冒出个想法来:“哎,我说,她是你师姐,你们老早就认识,今天这样……别是暗恋人家吧?”
周异皱了眉,笔挺的西装让他看上去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冰冷,回头看边斜:“那又怎样?”
居然没有反驳!
边斜心里一下就卧槽了。
八卦之魂忽然熊熊燃烧了起来,他伸手捅了捅周异胳膊:“那你怎么不赶紧追?”
周异平静道:“她有男朋友。”
“有个屁啊!”
边斜差点笑出来。
“就算曾经有,现在肯定也分了。”
周异不明白:“什么意思?”
边斜一身长风衣长围巾,修长的手指夹着两张戏票在他眼前晃了晃,优雅且狡诈:“同志,动动脑子!你要跟你男朋友好好的,这连座儿的戏票能随便扔了?”
办公室里,程白看着桌上已经签好的合同,又看了看上面“边斜”两个狗爬似的字,几乎辨认不出笔划的轨迹来,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位边大作家从不搞签售。
这字要签上,书多半卖不出去了。
唯独那“斜”字最后的一竖还有点风骨,拉得很长,像是一柄利剑,透出几分掩不住的凌厉锋芒。
已经快到下午四点。
程白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摸,想要从烟盒里抽出根烟来,但抓到手里的,却是一枚薄荷硬糖。
她怔了一下,失笑。
忘了,在戒烟呢。
一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她揉了揉自己眉心,翻开之前一直压在桌面上的手机。
费靖已经不再号丧。
最后一句是:哼,大不了回头我自己去要!
划出对话框,返回联系人消息界面,就看见了伍琴的消息:“程儿,今晚七点老地方见啊。”
程白回过去一个字:“好。”
刚回完,办公桌上内线电话响了,来自前台。
程白把听筒放在耳边。
前台小姐甜美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伴随着一点微弱的电流声,传了过来:“程律,这里有位访客要找您……”
她压低声音,说了基本的情况。
程白一听就知道是谁了。
盯着自己手机界面上“安和财险-伍琴”几个字,她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今天没空,请他回去吧。”
“啊,好的。”
前台小姐那边显然一头雾水,但程白既然都这样说了,也只好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听筒里顿时一片忙音。
程白好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过了秋分,已经是昼短夜长,西斜的日头沉进灰蒙蒙的云里。俯瞰窗外,竟觉像是一片迷雾围城。
她收回目光时,抬眼就看见先前被那一位边大作家“好心”立起来的证书,“十佳青年律师”几个字看着像是在嘲讽,中间那一枚天平法徽红得刺眼。
“方让……”
程白润泽的唇瓣翕动,呢喃了一声,终究还是伸出手去,“啪”一声将这镜框压了,倒扣回书架上。富品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