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一场秋雨一场寒。

淅沥沥的雨沿着屋檐落下,敲着院中青砖碧瓦,院子里的桂树一夜洒尽满冠花,地上便铺了一层碎金,泥土里掺了醉人的香。

楚瑜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傍晚,雨下了整天,叫人瞧不清时辰。他抿了抿干涩的唇,还残留着苦涩的药味,除却头还有昏沉,浑身无力外,精神倒是还好。喉咙胃里没有尖锐烧灼般疼,使人有几分诧异。

他手上稍稍使劲儿,想坐起身来,却是有心无力,反倒是惹得阵阵目眩。恰此时,一手有力的手臂从肩头绕过他整个脊背,将他拥住,仔细扶起。

楚瑜一怔,秋月是不曾有过这般力气的,转过头去,便瞧见秦峥。

秦峥身上的披风解开,里面只是件玄色长袍,袖口暗线绣了忍冬藤,是那毫不张扬的沉稳。他低垂的眼睫下有层淡青,折了锋利,添了憔悴。

“咳咳……咳……”楚瑜肺腑间隐隐作痛,掩唇断断续续低咳起来。

不过一个低头的功夫,温茶已经抵在唇边,秦峥将楚瑜稳稳圈在怀中,柔声哄道:“别急,先润润嗓子,你一天没有进食了,仔细待会儿胃里难受。”

楚瑜阖眸稳了稳情绪,待睁开眼已是一片平静无波,他几番抬手,最后才攒出推开杯盏的力气。

秦峥不敢强迫他,顺从搁下杯子,有些无措地搓着指尖衣角,轻声问道:“要不我唤秋月来,你有哪里不舒服就同她讲。”

楚瑜勉强压住咳嗽,费力低喘几声,抬手抵住额角。

秦峥见他不答,便起身想去唤秋月,方转身走了两步,就听见楚瑜虚弱的声音响起。

“秦峥,我对你没有念想了。”

……

窗外的雨声偏让天地寂静如斯,以至于每一个字都听得这般清晰。

秦峥背影僵硬一瞬,缓缓转过身来,眼中是熬了一宿的血丝。有水光沿着眼眶绕了绕,愈显得眼尾都染了红。他低头自嘲般哂笑一声:“我知道。”

楚瑜坐在床上,锦被叠落腰间,退烧时发了汗,长发尚有几分濡湿,缠在肩头颈间。他只看了一眼秦峥,便不再抬头。摊开的掌心是病态的苍白,他似闲来无事般用指尖沿着手心纹路细细抚过,半晌,才低声道:“十有五而志于学,二十及冠,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人生当如是……”

秦峥喉间如哽千斤,他走到楚瑜面前,低头便可瞧见那苍白指尖下的掌纹。

楚瑜忽地抬眸,弯唇一笑,端是胜过风华无数。不是少年时目上无尘的骄纵,不是后来金装玉裹的矜傲,亦不是那般凌厉逼人的艳绝。那是风过空谷,雨过青檐,走过半生的沉静。

“秦峥,我走不了那么远。”楚瑜缓缓收拢掌心,低声道:“亲近之人皆有所依,身后之事皆有所安,倒也无甚牵挂。”

“清辞……”秦峥低声打断楚瑜,已是站不稳缓缓俯下身子,眼尾殷红更甚,语气里满是乞求。

楚瑜视线未曾敛在秦峥身上,淡淡的未知落于何处,他继续道:“唯有真儿……唯有真儿……”

“不要说了……”秦峥伸手一把压住楚瑜肩头,那眸中绕了良久的水光到底是不慎砸在谁掌心。

细碎的叹息轻且浅,楚瑜淡淡拨开秦峥的手,道:“她有你一半骨血,倘若有那一日,无需你怎样,只消替我护得她安稳就好。”

楚瑜苦笑:“我也不知何故便将她教做这般性子……像我,不好……”

秦峥死死攥紧手,掌心隐痛,却不及楚瑜字字句句落在心头来得叫人寸断肝肠。

“若哪年她同我这般走了弯路,且一定要拦着……哪怕使些脾气吓一吓也无妨,若她不听……请了家法亦可……总好过似我这样下场……”

秦峥别过脸去,咬牙道:“你说的,我都应下。”

楚瑜见他回得干脆,心里倒是放下一件心事,面色稍霁。

“往年糊涂事良多,好歹活得明白一回,只有一句话,你听听便罢了。”秦峥看着楚瑜眼睛,指抵心口,一字一句道:“除却楚清辞,此生再无他人耳。”

楚瑜看了眼窗外,隔着帘幔瞧不清雨幕。心虽如雨凉,到底不曾再有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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