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撩动的珠帘晃出清脆的响声,这一句“大爹爹”轻如浮絮,除了楚瑜谁都未曾听见。

楚瑜手臂紧了紧,将真儿死死搂在怀中。

秦峥缓缓蹲下身去,看着楚瑜怀里的真儿。当年走的时候,尚且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今一晃四年,如那雨后初成的苗苗,蹿出个让人惊讶的模样。

这是他的女儿,他和清辞的女儿。

“真儿……”秦峥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楚瑜猛地摇头,愈发搂得紧了几分。他将自己的所有都给了秦峥,只留下了真儿。这是他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孩子,谁都不可以抢走。

一双小手推开了楚瑜,真儿钻出个小脑袋,摇了摇:“爹爹,抱痛了。”

楚瑜一怔,赶紧松开几分。

借着这几分松懈,真儿赶紧挣开了楚瑜的怀抱,吐着小舌头夸张地喘了几口气。

楚瑜怀中一空,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险些稳不住身子:“真儿回来……”

真儿歪着小脑袋看了眼楚瑜,下一刻裙角随着她的转身似绽放的花儿般画出个圆,缎儿靴轻轻巧巧迈了两步,停在秦峥面前。

“真儿!”秦峥双眸一亮,满是激动。

真儿扬起小脸,粉雕玉琢的一张脸七分肖似楚瑜,其余三分尽在一双桃花眼,倒是同秦峥一模一样。未有楚瑜一双凤眸清冷妩媚,却是格外娇俏过人。

真儿弯腰福了一福,道:“不知这位大人在,方才多有失礼。”

秦峥一怔,眼中的光彩似渐渐淡去,他张了张嘴,艰难道:“真儿……我、我是你大爹爹……”

真儿轻轻挑了挑秀气的眉梢,与楚瑜当年如出一辙般的姿态,不紧不慢道:“大爹爹?我爹爹是户部尚书,我大伯是君后,大伯父是今上,我怎的不记得还有个大爹爹?”

秦峥双眸骤然一缩,伸出的手僵住。

真儿的声音尚且还带着孩子的稚嫩甜美,说起话来软软糯糯,柔如雪絮,可字字句句落在秦峥心底如锋利的针尖捅了个千疮百孔,不过短短一瞬,就已是疼得满头冷汗,面色煞白。

真儿一双桃花眼弯了弯,如盛满了闪烁繁星,甜甜软软道:“真儿是我闺中乳名,唯有家里人才这般唤我,大人叫起来实在不合适。小女姓楚名婳,如今是,今后亦是。”

秦峥咬紧牙关,才勉强忍住眼里酸楚,喉中似哽了棉絮万千,噎得心口疼。许久,才开口艰涩道:“楚……婳……好,好名字……”他身形踉跄几下,险些跌倒,勉强稳住,低笑两声俱是难言苦涩。

真儿淡淡挪开视线,对一旁李恣道:“恣叔叔,我爹爹身子不好,劳烦您帮忙送客。”

李恣轻轻点头,推开门道:“秦将军,请吧。”

秦峥看了眼真儿,又深深看了眼楚瑜,道:“清辞,保重……”

他转身,那个纵横沙场披血带煞的将军,竟是险些被门槛给绊倒,身影落寞得好像一条狗。

一无所有,谁又不是呢。

屋子里静得几乎可以归作死寂。

楚瑜看见真儿面朝秦峥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片刻后,瘦小的肩头控制不住地耸动起来。他上前,扳过真儿小小的身子。

小姑娘早已是泪流满面。

“爹爹……”真儿泣不成声,一头扎进楚瑜怀里。

楚瑜轻轻抚了抚女儿头顶,低声叹息:“傻丫头。”

真儿用力摇了摇头,哽咽道:“才,才不是为了大爹爹哭……只是,有,一点难过……”

“爹爹知道。”楚瑜苦笑,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只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真儿越哭越大声,断断续续道:“一会儿我就忘了,一会儿就好……”

楚瑜又何尝不心疼,可唯有此事不得两全。他竭尽全力想要给真儿最好的,却明白有些空缺,除了秦峥竟是谁都无法弥补。

“真儿只要爹爹……”

真儿哭累了,小猫一样缩在楚瑜怀里,带着鼻音闷闷道。

楚瑜点了点头,握住真儿小手,勉力笑了笑:“爹爹也……只要真儿。”

镇北侯府的宅子荒废多年,里面野草长了两尺高,曾悬在大门前的红纱灯笼落在院子里,被风霜雨雪褪了色,苍白的笼骨塌了大半,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几颗树长得四仰八叉,张狂地伸着枝桠,里面窝藏了不知多少野飞禽。

丹虞蹲在院子里拔草,手心都染了一层草汁,他用袖子抹了把头上的汗,被濡湿的额发掀起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一旁隔了张小案,上面摆了一壶温茶,干活累了他便停下倒杯茶,一边喝一边等秦峥回家。

打从昨个儿夜里,秦峥就未曾回来。丹虞琢磨着,许是宫宴里喝醉了,就耽搁在哪里了。今个儿怎么说也该回来了才是,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日暮黄昏时……

丹虞看着被清理得像模像样的院子,颇有成就感地甩了甩袖子,提溜了俩食盒往隔壁院子里去。秦家老太太和姑娘都已经接回来住了,在丹虞眼里,老太太孙氏寡言得很,打从被接回来起就每天在自己房里礼佛。秦家姑娘模样长得美,说话也客气和善,都不难相处。

送了饭过去,丹虞刚从院子里出来,就瞧见远远一道挺秀高挑的身影,玄袍无纹,简带束腰,长发梳起,只是走路有些摇摇晃晃。

“哥!”丹虞瞧见来人,高兴的迎上去,还未走进就闻见一股熏人的酒气。

秦峥指尖还勾了个长嘴儿酒壶,闻言点了点头:“丹虞,怎么还没歇下?”

丹虞皱了皱鼻尖,嘟囔道:“怎么又喝酒了,说了多少次酗酒伤身。”

秦峥伸手摸了摸他脑袋:“不妨事,没喝多。”

“净会骗人。”丹虞挣出自己的脑袋,道:“哥,你去哪了?”

秦峥越过丹虞肩头,看向后面的院子:“娘和妹妹怎么样了?”

丹虞抓了抓头,道:“都挺好的,方才送了饭过去,估计用完就该歇下了。哥要去看看吗?”

秦峥顿了顿道:“既然快歇了,那就算了,等明早吧。”

“瑶姐姐她夫家那边……”丹虞欲言又止,他倒是听闻了一些事情。

秦峥骤然眼神冰冷,薄唇绷直:“欺负我瑶儿,不会轻饶他们。还有本家这几日送来的礼都不要收,尽数退回去。若是族里不给个说法,今后这个本家不要也罢。”

丹虞轻轻点了点头。

秦峥长叹一口气,将手搭上丹虞肩头:“这几天辛苦你了,是哥考虑不周。明天哥使人去置办东西,顺带重新招买些仆役来。”

“没事的,哥。家里人不多,这些活儿我自己都能干完,用不着费这个钱。”丹虞扯着秦峥袖子道。

秦峥歪头轻轻笑了笑:“以前都是你照顾哥,现在换哥来照顾你,今后你就是我亲弟弟,甭总想着亲力亲为,现在哥能养得起你,你就琢磨着怎么挥霍就成了。”

丹虞微微皱了下眉头,小声嘀咕道:“才不想当亲弟弟……”

秦峥勾着他的长嘴儿酒壶摇摇晃晃地正走着,也没听清丹虞说什么。他想或许丹虞说得不错,当真是有些醉了,不然怎的连眼前的景儿都花了。

“哥!”丹虞惊声喊道。

秦峥眼前一黑,不知人事。

病来如山倒,秦峥这一病倒是颇有几分来势汹汹的架势,硬是告了好几日假。

丹虞床前照顾着,秦峥状况时好时坏,烧得厉害时满嘴胡话,颠来倒去念着的无非便是清辞、真儿。偶尔清醒时,也会自言自语般跟丹虞诉上一两句昔年往事,只是大多词不达意,叫人云里雾里。

丹虞不懂那么多恩怨过往,却也明白秦峥心里有一个人,不管是出入生死间还是封爵挂帅时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人。

楚瑜。

于是丹虞寻了个得闲的日子,鼓起勇气决定蹲一蹲国公府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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