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灯孤零零立在床边。
周池的脑袋还搁在江随颈上,他刚刚支撑不住,脑袋耷下来,嘴巴碰了江随的脸颊,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江随的小身板扛不住他一米八二的身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弄到床上,帮他脱掉鞋和外套,抖开被子盖好。
她在地板上坐了一会。
床上的人闭着眼,呼吸渐渐平缓。
江随扭头看过去,他半边脸揉在被子里,薄唇紧抿,眉心依然是微蹙的。
屋里阒然无声,刚刚的所有动静仿佛都没有出现过。
江随转回脑袋,摸了摸脸颊,意识到他大概只是没力气才摔到她身上,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脸。她待了一会,起身拍拍屁股下楼。
周池头昏脑涨地醒过来,烧已经退了,一身汗,睁着眼睛躺了好一会,依然难受得很。他撑肘坐起,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半杯凉水灌进喉咙,嗓子疼得厉害。
对面墙上的小挂钟显示十一点半。
房间窗帘拉了一半,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床边。
是个大好的晴天。
周池掀开被子下床,柔光下的地板上躺着一根女孩用的黑色卡,细细长长,没有任何花纹图案,是最简单实用的样式。
他抬手揉额,捡起那根卡,往前走,瞥见书桌上的感冒药,走过去看见药盒下面压着一张纸条,黑色笔写的几个字:我帮你请假。
混沌的记忆中有些片段清晰了些,他记起昨晚屋里瘦瘦小小的身影。
她身上有牛奶沐浴露的香味。
周池抿着唇,失神地站了片刻。
那个时候他其实很恍惚,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中午的食堂人来人往,学生成群结队,各自占了一片座位。
林琳将校服外套一丢,对旁边的高一学妹说:“不好意思啊,这片归学姐占了。”
江随去旁边窗口买了热饮回来,许小音端着三份盖浇饭边小跑边喊:“快快快,快来接我一下,坚持不住啦。”
“你千万别松手!”江随慌忙跑过去接下。
她们坐下来边吃边聊。
吃到一半,张焕明不知从哪跳了出来:“嗨,美女们!”
三个女孩吓了一跳,林琳白了他一眼:“真稀罕,你们这种少爷也会来食堂吃饭啊?”
“谁说我是来吃饭了?”张焕明龇牙笑了下,脑袋转向旁边,“江随,兄弟们派我来问问你,周池怎么样啦,他手机到现在关机,我们都打过几遍了!”
江随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走的时候他还在睡。”
她出门的时候,陶姨不在,她也没法让陶姨看一下周池。
“啊,”张焕明叫道,“他该不会一个人烧糊涂了昏过去了吧?”
江随握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刚夹住的豆角掉回碗里。
林琳骂张焕明:“你能别这么乌鸦嘴吗,故意吓阿随啊?”
“没有没有!”张焕明对江随说,“我就瞎猜猜,行,你们先吃,我撤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个人。
“学姐,又看到你啦!”穿粉色羽绒服的女生跑过来,坐到江随对面的空位上,殷勤地放了一杯热巧克力到江随面前,“谢谢你上次帮我递信。”
啊。
江随看着她漂亮的小圆脸,认出来了:“是你啊。”
“对对对是我是我,”小圆脸笑起来露出酒窝,又好看又可爱。
江随觉她比之前更漂亮了,好像化了妆,眼睛大了些,还涂了口红,难怪刚刚一眼没认出来。
可是学校不是不让化妆么,她是怎么躲过教导主任那双鹰眼的?
林琳和许小音四目一对,心知肚明,开开心心看戏。
“你有什么事吗?”江随把那杯热巧往她面前推了推,“我已经买了饮料喝。”
“不,学姐你一定要收下,这是我心意。”小圆脸眨着大眼睛说,“我特别喜欢你,学姐,你人特别好,对了,我听说周池生病了,是不是真的?”
江随都惊讶了。
这你都知道?你在我们班有眼线啊?
“我听别人说的。”小圆脸露出担忧的神情,“怎么样,他病得严重吗?”
“还好吧。”江随说,“就是感冒而已,有点烧。”
“那……”小圆脸目露渴望,“那我能不能去看看他?我买了一些吃的还有感冒药给他。”
“……”
江随有点无语了。
这就想登堂入室了?你胆子这么大上次怎么不自己送信呢,我进他屋都腿软呢。
旁边围观的林琳和许小音也很惊奇,觉得这女孩脑回路有点奇特。
小圆脸说:“他不是住在你家里吗?放学我跟你一道走吧。”
江随心情复杂:“不太方便吧。”
“学姐,拜托你了,我真的很担心他。”
“你不用担心。”江随的语气不自觉地低了一些,“家里有人照顾他,吃的和感冒药都有。”停了停,她话锋一转,“对了,上次那封信他给你回了吗?”
小圆脸目光倏地一下黯淡了。
“还没。”
还没,言下之意就是还在等待,没有放弃。
没等江随说话,她的脸庞立刻又恢复了朝气:“没事儿,我继续努力!谢谢学姐,等他病好了我再找他。”她起身就跑走了,粉色的身影像一朵跳跃的桃花。
而这只是周池众多桃花中的一朵。
江随收回视线,听见林琳说:“这女孩还挺有意思啊,朝气蓬勃的。”
江随点点头:“是啊。”
不只蓬勃,还很漂亮。
吃完午饭回到教室,江随从书包里摸出手机又下了楼。
正午的太阳暖洋洋,篮球场上很多人,男生在打球,女生在围观。
江随沿着水泥小道往前走,停在图书馆外的百年老树下,她拨了周池的电话,果然如张焕明所说,关机。
这个时间陶姨应该在家。
江随改拨楼下客厅的座机号。
响了两三声,终于有人接通,江随松了口气,贴着手机喊:“陶姨陶姨,你快去楼上看看周池,他生病了,不知道是不是烧昏过去了!”
电话那头很安静。
“喂?”江随又喊,“陶姨?”
还是安静。
“怎么回事啊?”江随自言自语。
听筒里终于有了动静——
“谁昏过去了?”低低的一句反问,声音喑哑,带着明显的倦意。
“……”
半天没有声音,周池握着电话,似乎看到了她此刻的表情。他低着头,淡淡地说:“人呢?”
过了三四秒。
“怎么是你?”小小的声音,比最开始的音量低了几个度,“你醒了?”
“废话。”
“……”
江随捏着手机,几乎想象得到他嘲讽嫌弃的表情。
她问:“你吃药了吗?”
“吃了。”
“我已经帮你请假了。”
他嗯了声。
江随停顿了一会,在原地转了两步,看见树上的叶子已经快掉没了,光秃秃的,特别丑。
“那我挂了,要到午休时间了。”她说。
他没应声。
江随准备切断通话,他突然叫了她的名字:“江随。”
“嗯?”
“我想吃饺子。”他的声音很低,也更加沙哑,“友谊路78号那家。”
啊?
江随有点懵,应声:“哦。”顿了下,“那……我放学买?”
那头淡淡地答一声:“嗯。”
江随的手机还贴在耳边,一串熟悉的上课铃响了起来,等铃声停下,手机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他已经挂了电话。
放学。
江随收好书包去校门口等公交车,坐3o5路到友谊路,下车又走七八分钟,看到了周池指定的那家饺子馆。
是个不太大的门店,装修得很清爽,看上去很干净,当然,价格也比一般饺子店要贵一些。
江随打包了两盒饺子,有好几种口味,老板娘给她单独装了醋和辣椒油。
江随提着袋子,怕饺子凉了,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二十分钟就到了巷口。
她小跑进屋,在门口换鞋,陶姨正在厨房做晚饭,听到外面动静探头看了一眼,江随已经上了楼。
她在阁楼门外敲门,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周池似乎刚从床上起来,屋里没开灯,他头乱着,一只裤脚半卷在小腿处,脚上难得穿了袜子,灰白色的短棉袜。
他让到旁边,江随脱鞋走进去,站在书桌边回头看他。
“放桌上吧。”
他边说边抓了把头,摁亮了灯。
江随把袋子放桌上,看了看桌上打开的药盒。
她回过头,现周池站在几步之外,清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怎么,江随没来由地想起他昨晚醉酒后的样子,她抿了抿唇,低头解袋子,把醋和辣椒油拿出来。
身后的人突然走上来,低着声说:“这是你的吗?”
他手心里有根黑色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