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池说她见过有人翻白眼把眼珠子翻后脑勺去翻不回来,她因为害怕所以戒了,这个翻白眼的程度不可能是她。
许野身后站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卷发小男孩,他抱着个大大的黑色书包,抿着小嘴使劲瞪了许诺一眼。
见许野抓起地上的卷子站起来,小男孩急忙跑到他身边问:“你要去哪?”
许野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对,她不是唐池。
许西风指着许野,“滚,滚出去就别再回来!”
大中午的,阳光正悬头顶,许野从屋里走到大门口就走了一头的汗,他拖着那条打颤的腿走出许家大门,撩开裤腿看了一眼,难怪疼的厉害,他整条小腿都缠着纱布,最中间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了。
……唐池?
这个缠了他两年发誓要把他掰直的女人昨天不是已经说好要放弃了吗,怎么又跟来了?
许诺朝他翻了个白眼,“看我干什么?我说错了?”
他仔细看了一下,没错,就是许野。
“看,你还有脸看!”
纸角划在脸上有些疼,许野伸手去捡卷子,发现自己的右手小臂上什么时候多了一道疤。
疤有七八厘米长,看样子已经结了很久,粉红而外翻,特别难看。
屋里,男人的骂声浑厚震耳,“养你这么多年,供你吃供你喝,我还不如养条狗!”
许野浑浑噩噩的坐在地上,左边耳朵嗡嗡的响,后腰挨着茶几的地方动一下生疼。
九月将尽,蝉鸣不再像初夏时那么整齐洪亮,懒懒散散的一声接着一声。
看向地上的卷子,那一排红叉整齐而醒目,得分最高的那张只得了十二分,得分的旁边赫然用狗扒的方式写着“许野”两个字。
许西风一脚踹过去,被周梅拦住。
许野回头看了眼说话的人。
周梅拉着许西风,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许野,“差不多行了,还真想把他打死,他从小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好生气的。”
许诺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就是,骂他有什么用,他要改早改了。”
耳鸣严重影响了听觉,他只听见,什么,狗?
一沓卷子从头顶砸了下来,许西风指着他骂,“看看你的成绩,这是人能考出来的?成天就会惹是生非,你什么时候能像个人!”
许源从屋里跑出来,看见许野在大门口还没走,捯饬着两条小短腿直接扑了上去,“哥,你的书包。”
许野向前颠了好几步,堪堪稳住自己,他放下裤腿回头看身后搂着他的小孩。
许源眨着眼睛,抱着许野的腿,天真又无辜的看着他,“我把你的手机和钱包都放进去了,哥,你是不是要去住校啊?”
住校?
他已经毕业了,昨天才从宿舍搬出去,住什么校?
许野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姑且“嗯”了一声,扯着许源的胳膊把他从自己的腿上挪开,他快要疼死了。
许源扬着头,眼睛被太阳晃的直眯眯,“哥,你有遗言要留给我吗?”
“……”许野看着腿边的小孩,“没有。”
许源失望的撅起小嘴,腮帮子向下撇,“那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许野:“……我尽量。”
一高一矮的两人相互沉默着,许野觉得他要是再不说点什么这小孩可能就要哭出来了,而且是给他送终式的嚎啕大哭。
“你叫什么名字?”许野开口打断他颤抖的嘴角。
许源眨巴几下眼睛,收住眼圈里的泪,看着许野问:“你是被爸爸给打傻了吗?”
“没傻,就是问问。”
“我是许源啊,你可爱的小源。”许源不相信他没傻,“哥,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记得是记得,就是突然有点不太敢确定了。
他看着眼前的小男孩,犹豫了一下说:“许野。”
许源点了点头,做了个同手同脚打拳抡腿的姿势,“对,你就是许野,我最厉害最厉害的哥哥。”
腿都快被人给打断了还叫厉害?
许源的精神头十足,还没等许野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见他朝着远处兴奋的踮着脚挥手,“谢卓哥哥!”
许野脑袋里嗡的一声。
如果一个许源不能让相信自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么谢卓又是什么东西?
那本校园小说的男主角,谢卓?
那个从小跟许野一起长大,最后却让许野横尸街头的谢卓?
许野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滴在黑色的T恤上,心脏哐哐的跳,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朝着来人的方向瞟了过去。
可千万别是真的。
见阳光下,耀眼的少年穿着白T牛仔裤,骑着大红色的自行车停在了他面前。
自行车的轮子在地面磨出唦的一声,长腿支地,晒黑的小臂撑着车把,停车时一头飘逸的短发忽扇一下,帅人一脸。
谢卓的视线在许野的脸上短暂的停留了两秒,转而看向许源,“大热天的你怎么在这站着?”
许源兴高采烈的指着许野说:“我哥被我爸赶出来了,我来送他。”
许野:“……”
许源抓着谢卓的自行车,从他胳膊底下钻进去就往前面的杠粱上爬,一边爬一边把刚才的事全盘托出,“我爸还打了我哥,还让他滚。”
许野看着狗腿子似的许源,果然是后娘养的,不是亲弟。
谢卓把许源抱上车,看了一眼许野手里的书包,“离家出走什么都不带?”
许源仰着头纠正说:“他是被赶出来的,不是离家出走,他的书包是我拿出来的。”
看着许野手里扁的跟抽了真空似的书包,谢卓弹了一下许源的脑袋,“你觉得他书包里有东西吗?”
“有啊,钱包和手机。”许源自豪的拍着胸脯,“是我放进去的。”
许野现在头晕眼花腿还疼,不想再听这个神经大条的弟弟继续出卖自己,更不想跟这个谢卓有什么关系,“我先走了。”
看着许野往后面的死胡同走,谢卓问许源,“他怎么了?”
许源小手抓着车把的横梁,回头看着谢卓说:“好像被我爸打坏了脑袋,刚才还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许源说话声不小,莫名有种控制不住兴奋的感觉。
许野觉得就算他不招惹谢卓,也有必要提醒一下许源这个小狗腿子别在出卖他这件事上这么尽心尽力。
他回头对许源说:“以后别跟别人说我的事。”
许源痛快的点头,拉长了音喊了声“好”。
“你去哪?”谢卓叫住许野。
许源抢着回答:“他要去住校。”
谢卓被他瞬间出卖亲哥的做法逗笑,狭长的眼懒洋洋的晲着往死胡同走的许野,手指玩着许源脑袋上的小卷毛,“学校在这边。”
许野停下脚步,顿了顿,转身往回走。
经过谢卓身边时,许源一把拉住许野衣服,“哥,你要走去学校吗?”
“不行吗?”这小子老出卖他,许野不想跟他多说。
谢卓看了眼他的腿,“你还真是身残志坚,腿都瘸成这样了还打算走去学校。”
“我可以打车。”许野说。
许源拉着他衣服不放,“你有钱吗哥?”
他好歹也是许西风的儿子,多少应该有点吧。
许野这么想着,拉开书包,从里面拿出钱包和手机,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屏幕还摔裂了一道,打开钱包——
许源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许野说:“我看过了,里面没钱。”
不光没钱,连卡也没有,只有一张学校食堂的饭卡和一张身份证。
许野郁闷,“没钱你给我干什么?”
许源说:“我以为你要用啊。”
用来干什么,装他那只有十二分的成绩单吗?
许野把钱包往书包里一扔,问许源,“你有钱吗?”
谢卓听笑了,“你现在连你弟都不放过了?”
许源身上的连个兜都没有,小手仍然在身上顽强的摸了摸,他一出溜就从谢卓的自行车上跳了下去,“我去找爸爸要。”
许野伸手就去抓他,腿不小心撞在谢卓的车轮子上,疼的他抽了口气,“许源,回来,我不要了。”
许源回头,皱着小眉头问:“那你怎么办?你要饿肚子吗?”
“没关系。”
许野撑着膝盖腿疼的发抖,突然旁边递过来两百块钱。
阳光下谢卓就像个小气的散财童子,一脸鄙视凡人的表情甩了甩手里的两张红票子,“你这碰瓷的手段也太高了,拿去,别到时候残废了再怨我。”
许源垫脚看了一眼谢卓手里的钱,嫌弃的说:“两百块太少了,谢卓哥哥好小气。”
谢卓挑眉看了眼许源,又从钱包里抽出一百块一起递给许野,“三百,够了吧?”
许野需要钱,衣食住行上他都需要,他不能在自己变成炮灰之前先把自己饿死。
他拿过谢卓手里的三百块钱,“我会还你。”
“可别,三百块我图买个清净。”谢卓把自行车调了个头,对许野说:“上来,送你去坐车,别想太多,我只是不想让你赖上我。”
谢卓说完指了指他的腿。
腿是真疼,而且耳鸣的感觉一直都还在,许野这辈子都没这么难受过。
他坐上谢卓的后车座,对许源说:“快回去吧。”
许源乐呵呵的冲他们挥手,“哥哥再见,谢卓哥哥再见。”
周梅在屋里找不到儿子打发许诺出来找,许诺出来就看许源站在大门口跟谁挥手。
她走过去朝着许源的屁股就是一脚,“吃里扒外的小崽子,你又跟谁再见呢。”
许源捂着屁股回头,跟炸了毛的小公鸡似的使劲推了她一把,“许诺你敢踹我!”
“踹你就踹你!”
许诺走到大门口往外看,一眼就看到那辆红色的自行车,“那不是谢卓吗?”
许源摇头晃脑,美滋滋的,“是啊,就是谢卓哥哥,谢卓哥哥把哥哥给带走了,哼!”
“哼你个头!”许诺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你是不是有毛病,我才是你亲姐!”
许源捂着被打的脑袋,一边往回跑一边喊:“妈,我姐打我。”
谢卓载着许野到了有车经过的路口把他放下,脚撑着地,看着许野,“咱俩两清了。”
“没清。”许野一丁点跟他的瓜葛都不想留,“我欠你三百块,会尽快还你。”
谢卓讽刺的哼笑,“你是想借着这三百块来纠缠我吧?”
许野拎着毫无重量的书包,满头虚汗,腿疼的直打抖,“我说不是,你信吗?”
“不信。”谢卓有一说一,扭头看向马路,“有车来了。”
停在路边的出租车按了下喇叭,许野跟谢卓说:“以后不会了。”
看着许野上了车,谢卓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今天有点莫名其妙。
什么就以后不会了?
许野从小就是个疯子,谢卓七岁搬到这认识他,八岁见他拔人气门芯,十岁往人家窗户上砸石头,十二岁拦路抢钱,十四岁打架斗殴,十六岁跟家里出柜说自己喜欢男人,偏巧,这些都跟他有关。
因为许野,谢卓从小到大一个朋友都没有,因为只要有人出现在他身边超过两天,许野不是把人打跑就是吓跑,这么多年,谢卓觉得许野就是他的一个魔咒,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可当他消失一个礼拜又出现,还变成了这个德行,不管他谢卓心里又不落忍。
毕竟认识这么多年,总不能看他死在家门口。
出租车上,许野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司机问他,“小伙子,你要去哪?”
许野看着手里的饭卡,“二中。”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半天,忍不住问:“要不要先送你去医院?”
许野抬起头看了司机一眼。
司机说:“你耳朵流血了。”
许野摸了下自己的左耳,一手的血。
小说里的许野左耳失聪,看来这个情节是改不了了。
许野用手背抹了抹流下来的血,“不了,还是送我去学校吧。”
突然一道清脆的巴掌声混入其中,一只秋蝉从树上掉了下来,抖搂了下黑纱似的翅膀慢悠悠的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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