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属区到所里集合，还有一段路要走，汪正国扛起两人的行礼，听着文总师各种回忆，一路上倒是感觉津津有味。

“你张阿姨也是做航空的，记得还在奉天所工作时，我们每天都要加班到深夜，那时候做歼八项目，你父亲就已经是总师了，他带着大家工作的时候，非常拼命。晚上经常加班到深夜，但那时候所里经常供电不足，因此我们只能烧煤油灯照明，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你张阿姨的眼睛出了问题，也还是为事业牺牲了很多。”

文总师其实是典型暖男，对妻子很好、很体贴，即便是放在三十年后的现代女性择偶标准来看，文总依旧是抢手的香馍馍：爱运动，特别喜欢游泳（那个年代的人似乎都喜欢游泳，可能也是受到太祖的影响），跑步，甚至在文艺方面也是巨牛人物，唱歌、作诗都是样样精通。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文总师其实还是一位下得了厨房的好男人，汪正国就有好多次回家的时候遇到文总师做饭，然后跑去蹭一顿的经历，再加上长的也很高达帅气，待人和善，甚至可以说很难在他身上找到缺点。

就这样的暖男，偏偏人家在事业上的成就还巨牛无比，也不得不承认，成功人士之所以能够成功，那都是有原因的，而且这原因还不止一个方面，更多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小事、琐事。

两人走在路上，也闲聊起来，正好文总师说到了近视问题，汪正国现在对这个已经很有一套研究，毕竟他马上就要干这一行。

“张姨的近视确实很严重，说起来也和我老爹那时候不顾客观条件，硬是要带着大家长期加班有原因，所以我想来还是挺愧疚的。不过现在稍微好一点，我正准备着手开发树脂眼镜，可以大幅度降低眼镜的重量，使用起来会舒服很多，做出来就第一个给张姨送来，眼镜这东西若能够轻巧一些，确实要舒服不少。”

刚走出家属院大门，听到汪正国这样一说，还把责任都归到他老爹汪楠寿的头上，文总师听了就有些不高兴了，皱着眉头要打算解释一下，连忙各种摆手和摇头，想要证明事实并非如此。

“你也不能这么说，那时候我们都是自愿加班，你爹也是我们其中一员，甚至他付出的比我们更多，在革命时期，你爹被扣上了一些不太好的大帽子，说他破坏歼八的研制工作，被关了起来。”

这人一旦进入回忆状态，总会变得多愁善感起来，稍微有些“喋喋不休”都是正常，文总师觉得他有必要把那个时代的故事讲给汪正国听听，有些事作为前车之鉴，不能就这样被轻易忘记。

“我还记得那时候，整个项目的研制进度都因为你爸被关押而停滞。你妈后来也为这事，把你爸所有和航空相关的书籍都烧掉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明明是为歼八把一切都奉献了出来，要说他破坏研制工作，谁信？”

每当说到这里，文总师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他对于那个时候的各种经历，都记得非常清楚，对于当时带领着他们做项目的汪总师所遭受不公平待遇，他全都记着，现在想起也是历历在目，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第一次从文总师这里听到了关于父亲的往事，才知道原来老爹也是当年大革命的直接受害者，还是不得不感慨万千，那个时候的航空工业确实受到了一次重创，相比起更加受到中央关注和保护的航天工业，航空工业真的是在革.命中风雨飘摇，动荡不安。

“那时候我还挺小，已经不记得这么多，不过事情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人没事就好。不过那次事件之后，整个航空工业在确实受到了重创，我老爹还算好，至少没有像123厂那样，好多人的把性命都平白搭进去。”

汪正国确实感到很庆幸，老爹再怎么受到不公平对待，但好歹也很快就被平反，而且又迅速恢复工作，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人有的时候还是要知足。

文总师倒是不惊讶汪正国说出123厂的事，这家厂子当年那点事，整个国家都知道，直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都还经常听到有人谈起那场武斗，很多人其实都知道。

深思之后，发现这话说的好像也对，能够在那个时代被迫害、打上各种不好的标签之后，迅速平反并恢复工作，这已经非常不错了，和同时期的另外一位飞机总设计师相比，那位完全就是在特殊时代被迫害后留下了病根，随后郁郁而终，相比之下确实挺幸运。

“没错，比起那些在特殊时代丢了命的人，我们确实要幸运一点，你爸被关押进去没多久，中央对此事就极为关注，命令赶快把你爸放出来，也就是出来之后又继续投入到歼八项目中。歼八飞机首飞之后没多久，国家建设大三线的需要，于是你爸就带了一批设计人员一起前往大西南，组建咱们蜀都飞机所。”

比较简短的一次回忆，文总师用平实的语言，却又深刻地复述了汪正国父亲在六七十年代的不平凡经历，听了之后给人一种好人多磨难的味道，好在现在都已经拨开云雾见青天，总算是重新看到了希望。

老爹现在已经到帝都调养好几年，工作上也只是从事一些航空工业大方向的研究顾问工作，蜀都所马上就要进入黄金时期，同样也快要开始重点发力，汪正国为此感到由衷地高兴。

“关于这段经历，它确实不能被忘记，多难兴邦，经历了风雨之后，咱们航空工业才会更有凝聚力。就连当年被誉为苏联飞机总设计师三剑客之一的图波列夫、佩特利亚科夫，这两人也在大清洗时期被投进了监狱，但他们依旧坚持理想，甚至还在监狱里面建立独一无二的监督设计局，研发了一款轻型轰炸机，后来，他们不也成功了？”

苏联的航空工业和共和国航空工业所走的路，真的是有很大相似之处，同样是建国之后破烂的基础，勉强顺利发展了十多年之后，苏联开始大清洗，差点断送了整个老一代飞机总设计师，而共和国则是爆发大革命，也迫害了很多老一代设计师。

苏联在建国后的四五十年之内，飞机设计一直受到动力系统的严重制约，很多优秀的飞机设计都因为动力原因而夭折，而共和国似乎也是如此，或许还要更严重一点。

后来的苏联拿到英国主动出售的尼恩发动机，在动力系统方面终于开始有所进步，勉强能够堪用，而共和国也是在得到了英国出售的斯贝之后，才终于设计定型并生产出第一款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作战飞机。

所以，老大哥不愧是老大哥，走的路、犯的错，都那么具有典型性，共和国航空工业几乎是沿着这条道路重新走了一遭，路上遇到的风景、坎坷也都是大同小异，当真是哥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