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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祁微怔,眼神也有些变化,9年前那么刻心铭骨的难忘相遇,他理所当然无法忘记。
甚至说是,永远镌刻在心中。
封家本家在靳川,封祁是封老爷子最小的儿子,被家里人昵称为“老幺”,就是因为他排名最后。
封老爷子身体健朗,与封老太太一生育有三儿两女,最小的儿子还是在他四十岁那年生的,封老太太也是个福厚的,艰难的生育之险挺了过来,现在子女齐全,儿孙满堂,多少人家都是羡慕不来的。
封家几个兄弟姐妹除却封祁和他的四姐封澜之外,都是循规蹈矩地长大的,偏偏到了封澜、封祁这两个最小的孩子这里,常常不按常理出牌,将老爷子气个半死是常事。
封祁从小就聪明,从小到大都是跳级过来的,16岁那年谎报年龄去征兵,还去了空军预备役,他长得高,16岁就飙到了178cm,将自己说成了18岁,完全没有人怀疑他说了慌。
这件事被老爷子知道之后,封祁被打了个半死。
封祁今年27岁,11年前老爷子还年轻着呢,打人还是非常有力的,他硬是一声不吭全都捱了下来,被打完了之后还是义无反顾去参军。
老爷子被气得不行,最后还是动用关系将他给弄了进去,成为了那一届空军预备役最小年龄入伍的少年。
他参军2年,18岁那年在飞行训练里却遇上了事故,流落荒岛长达三个多月,后来奇迹生还获救,还带回来了一个年仅8岁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不是谁,就是现在的叶峣。
封祁在荒岛里找到了被叶峣母亲藏起来的背包,知道了叶峣的一些身世。
叶峣五岁那年就被带到了这里,虽然和母亲一起,但是他找到她的时候,叶峣的妈妈早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
小女孩晚上睡觉害怕,只能捧着自家妈妈的头颅骨睡觉,他流落荒岛的那一天就被她捡回了洞穴里。
他是幸运的,当年他受了重伤,庆幸的是双腿没有断,只是断了一条手臂,后背是大面积擦伤,戴了头盔,俊脸倒是保住了。
然而他还是伤得不轻。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小女孩是怎么样将他从海滩拖回洞穴里的,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小女孩抱着惨白森森的头颅骨睡觉。
外面狼嚎不断,漫山遍野都是这种瘆人的叫声,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更加增加了惊悚的效果。
封祁第一反应以为自己被哪个野人族给抓走了,浑身剧痛。
神奇的是,受伤的地方都涂上了草药,不过他着实狼狈,衣服都被脱光了,只剩下一条破破烂烂的内裤给他遮羞。
那是封祁最狼狈的时刻,没有之一。
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将近10年前的事情了,那一晚的经历依然让他刻骨铭心,以至于久久不能忘怀。
不仅因为身上的剧痛以及自己处境的糟糕,更加是因为眼前那个小女孩似是人类又像是野兽的行为。
当时的叶峣8岁了,看起来却像是5、6岁的模样儿,瘦瘦小小的,又黑。身上随意披着兽皮,光脚,头发很长,原以为她是很邋遢的,但是她身上比他还要干净,那双小鹿眼澄澈纯真,正巴巴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看着什么神奇的物种。
如果不是她在噩梦之后惊醒过来眼里还残留着恐惧和害怕,他会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被狼群养大的孩子,然而却不是。
她眼里的惶恐和惊惧深深刺痛了他。
她甚至还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后来他找到了她的背包,知道了她的年龄,他计算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足足差了11岁,叫哥哥可以,但是叫“叔叔”其实也合适。
最后二选其一,他教她说话,她最先学会的是“哥哥”,就天天“哥哥”长“哥哥”短那样叫,非常喜欢黏着他。
3个多月后,他们终于获救,他毫不犹豫地带走她,连同她怀里的森森头颅骨,一起带走。
因为这是她妈妈要求的,她活不下去,她希望她的女儿能活下去。
就这样,她救了他,他带走了她。
羁绊,由此产生。
可他却于后来残忍地将这种已经深入骨髓的羁绊斩断,再而后,难以寻回。
当初的小女孩于现在早已经长大了,不仅身高拔高、五官也长开了,就连她的想法他也是看不透了。
想来,也有些惆怅。
10年,所带来的不仅是年龄上的差距,更加是各方面的鸿沟,根本无法消除。
“靳大队长你话倒是说得轻松,PTSD不是经历得多看得多就能完全避免的,PTSD的发病期少则2-3个月,多则1年之后才会逐渐显现。身为医生,我的建议还是在回去之后,带她去做一下心理咨询,免得出现什么意外。”
“或许我话说得消极,而且不那么好听,可是,我这是为叶峣着想,她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这一点,封祁你作为她的叔叔,应该比我更清楚。”
林沐说至最后目光已经是锁定在封祁身上了,希望他能给出承诺。
封祁从头至尾都静静地听着,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随着火光的跃动而产生瑰丽的变化,他看向林沐,眸子里映满了火光,轻轻颔首,示意她自己已经知道。
反应平淡,眸光却冷冽坚定。
这一个晚上终究是沉寂地过去了,寒风夹雪吹来掩埋了一地血迹与腥气,叶峣也在药物的作用下,被迫强行进入梦乡4个小时。
早上8点多,天才刚开始亮,寒风依然渗骨,屋里的火炉早已经熄灭,只剩余温。
叶峣是在一片嘈杂声里醒来的,外面有很多人在说话,男的女的,高声叫嚷,也有人在唱歌,仔细去辨认,唱的是藏族小谣。
她头痛欲裂,浑身肌肉酸痛,双脚尖锐的疼痛更加是蔓延至全身,想抬一下手指都是艰难的。
“嗷~”
云吞早已经醒了,甩着尾巴围着叶峣打转,叶峣实在是无力,只能对它笑了笑当作打招呼。
“小峣你醒了吗?”
门外有人敲门,听声音好像是顾蕴的声音。
叶峣连回答的劲儿都没有,只能让云吞去开门,她则用尽全力慢吞吞地从床上起来。
“吱呀”一声,门很快就被云吞开了,顾蕴和林沐一同站在外面,门外的光线汹涌而进,刺痛了她的眼。
她遮挡不及,眼睛一闭,又“噼啪”一声倒回了床上。
“我天!是不是太饿了?”顾蕴手里还捧了饭食的,看到叶峣连床都起不来,立即过去察看她的情况。
就连林沐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这里有热水,先喝点热水暖暖胃。”顾蕴看她嘴唇干裂,脸色苍白,立即从保温杯里倒了一杯水给她,还顺带将她扶起来,让她喝水。
“谢谢。”叶峣说道,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水,喝了几口。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林沐坐在长凳上看了她好一会儿,等她喝完水之后,才问道。
“没有。”叶峣摇头,一杯热水下肚之后已经好很多了。
“过敏退了吗?”林沐说着便已经是走到她身旁,撸起她的袖子查看。
“已经退了。”叶峣也不挣扎,就靠在床边,等她检查。
林沐仔细检查了她的身体一遍,发现是真的退了,这才微微缓了面色,开始帮她换脚上的药。
叶峣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什么事情都要麻烦别人,“林医生你可以告诉我怎样换药,下次我自己来就行了。”
林沐刚将她脚上的绷带解开,回头瞥她一眼,“怕麻烦我?”
“嗯,有点儿。”叶峣自然是知道她有多忙,这里又不止她一个病患,而且接下来很可能是不知道在哪里就要分道扬镳了,理所当然还是自己来会比较好。
“好好听医生话,好好休息,这才是报答我的方式。”说着也没有再多说,麻利地帮她换了药。
“小峣,我带了早餐过来给你,你先吃,恢复力气了我们再到外面走一走。”
顾蕴见她终于换完药了,将热腾腾的馒头和酥油茶都捧到了她面前,又搞了点牛肉干给云吞吃。
但是云吞和顾蕴不熟,也只是嗅了嗅,便趴回床边。
“哇瑟你的狗不能太警惕了!真的好酷。”顾蕴一脸惊喜的模样儿。
“还行。”叶峣是真饿了,能有馒头吃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我们待会儿就要出发了吗?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我叔叔是不是在忙?”
“靳队定了10点出发,这里的事情都差不多了,但我觉得应该还没完,更多的消息我打探不出来,他们不肯告诉我,”顾蕴说到这里又有些身心不岔,撇了撇嘴,“男人都是一个样,以为瞒着就是好事。”
“至于你叔叔的话,刚刚靳队将他找了过去,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事情。”
“现在8点左右,我们在出发前还能做一些准备,昨晚我问过哥哥了,这附近有流动的那种小档摊,我们可以买些日用品。”
“日用品?指什么?”叶峣有些好奇。
“你靠近点,我再告诉你。”顾蕴一脸神秘。
叶峣无法,只能靠近她,听她在耳边说道:“我的姨妈巾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