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时隔5年,叶峣再碰见封祁的那一天仍然让人觉得不真实。

早晨6点30分的洛子峰,太阳早已升起。

清晨第一缕阳光越过雪山之巅折进人的眼睛里,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贱蹄子起来了!还睡睡睡!不用去割草料了吗?不用去放羊了吗?羊奶挤了没有?昨晚去了顿珠家的牦牛找回来了没有?”

“吱呀”一声,困住叶峣单薄的那扇木门被粗暴打开了,寒风穿透,一条长长的马鞭甩过来直直地甩在叶峣身旁,溅起了一地泥土。

少女其实早已醒来,她睡在一间潮湿阴暗的柴房里,蜷缩在草堆中,单薄的身躯瑟缩了一下,眼神躲闪,惶恐不安。

却是没有人发现她眼底有不甘和隐忍闪过。

“汪汪汪——”

云吞看不过眼去,护在叶峣身前,对着眼前胖黑的中年妇人一个劲儿地嚎叫,背脊上浓厚的白毛因为激动而竖起了一片。

“你只死狗敢凶我?信不信我饿你主人3天不给饭她吃?!”

胖黑女人似乎十分忌惮云吞,骂骂咧咧了几句之后就弱了气势,瞪了高瘦的少女一眼,眼底嫌恶。

“阿妈,我媳妇儿在哪里?我要她帮我洗脸脸喂酥油茶喝喝,还要和她睡觉觉嘻嘻嘻……”

又有一个胖高、脸庞浮了两朵高原红的男人走进来,他的智力似乎有些问题,口水流了满嘴,仍旧笑嘻嘻的,一双细小的眼睛色眯眯地看着叶峣,更加是惹得云吞吠叫不止。

叶峣冷眼看着他们,脸上却是惶恐的神情,伸手揉了揉云吞背脊上的毛安抚它,示意它不要这么激动。

她来到这里将近一年,每天都会上映这荒诞、不可思议的一幕。

妥协是不可能妥协的,她不属于这里,即使被强行拐卖而来,即使这一家人用尽手段想让她臣服,她始终没有低头。

别的藏族人的一天是从一杯热腾腾的酥油茶开始,而她的一天只能饿着肚子从放牧开始。

6点30起床,6点40出发,让她养的高原混种大白狗赶着羊群、牦牛群到山上放牧,中午再回来休息吃饭。

冷水扑到脸上瞬间让她清醒,叶峣看了看倒影中的自己,干瘦、脸色苍白,面容仍然稚嫩,两团本不属于她的高原红高踞在她脸上,更加加深她容貌的滑稽,有一种奇异的不协调性。

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她常年头痛头晕,脾胃空虚,她泼掉睫毛上残留的井水,又掬了点水给云吞喝,然后才带着它回到牛棚、羊棚,将门打开,“轰”的一声,成群的牛羊窜出,去往远方的雪山,浩浩荡荡。

它们不敢造次,非常乖顺,云吞是放牧的好狗,身上有狼的血统,随便一声口令出去,它们都会跟着它走。

放牧虽然辛苦,但也算是叶峣短暂逃离那一家人的一天。

在路上也遇到别家出来放牧的小孩,自然也有大人,看到她都会热情地打招呼,知道旦增那一家人对她不好,总会悄悄地给她塞点东西吃。

“叶老师早!我给你带了葱油饼!我阿妈一大早就起来给我做的,让我一定要给你尝尝!”

“我也带了酥油茶!阿妈说要先喝酥油茶的!”

“叶老师最近都不要去南坡那边放牧,校长伯伯告诉我们那边有雪豹出没,好像伤了不少人!”

……

一群身穿藏族服饰的小孩子围在叶峣身边七嘴八舌地说着,她都抿着唇一一认真聆听,一副小老师的模样儿。

事实上,她也是洛子峰山脚下桃花沟小学里的一名兼职老师。

差不多一年前,高二暑假,她和养父母来到可可西里采风,却是遭遇劫匪拦路,她的养父母杳无踪迹,而她被多次转卖,最后停留下来的地方是在西藏边境,洛子峰山脚下的桃花沟里。

旦增这一家人对她十分不好,他们有一个痴傻儿子,今年已经25岁了,一直娶不到媳妇儿,也就从外面买回来女孩儿,婚配给他们的痴傻儿子。

而叶峣则是成为了那个倒霉鬼。

眼前是连绵雪山,终年不化,雪崩雨雪也是常事,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这里只能进而无法出,就连教学资源都是匮乏的,老师都不多一个,会教汉语和数学的更加是没有。

不然也不会让她抢到这个机会在小学里教书,短暂躲避那家人的魔爪。

她每天的生活其实相当单调,早上起来放牧,中午休息过后,前去小学教学,沟里教学水平参差,学生小到7、8岁,大到12、3岁读小学的都有。

只是她是从外面来的,不仅会说汉语和英语,也会说藏语,担当日常教学是没有问题的。

校长当初也是可怜她,自认是无法将她送出去,只能让她过得舒心点,在学校呆半天的话,起码不用一整天都对着旦增一家子人。

“小叶啊你在这里啊!刚好碰上你和你说一说话啊!”

一个5、60岁的老头从后面走上来,面容黝黑,笑容温和,看见叶峣之后很自然地和她打招呼。

“校长先生早。”叶峣咽下一小口葱油饼对他说道。

“在吃早饭啊,来,我这里还有,多拿一点儿过去吃!”说着又塞了几个馒头给叶峣,还扔了一块牛肉干给云吞。

只是云吞只听叶峣一个人的命令,看着地上的牦牛肉干没有吃,只等主人的吩咐。

叶峣示意它可以吃,它才嗷呜一声将东西咽下,还对校长摆了摆尾巴。

校长其实也不是这里人,几十年前从外面来的,来了之后就没有再离开了,在这里落地生根,看到云吞这么乖巧,也笑了笑。

“校长先生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叶峣主动问他,声音清甜软糯,似乎并没有被寒风和苦难肆虐过。

校长看了她一眼,神色微微复杂,又移开了目光,看着眼前连绵的雪山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声,“小叶你来这里多久了?”

328天。

她在心中默默答道,但是脸上却是警惕,“校长先生你为什么这样问?”

“唉,”校长浅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还未完全绽放的少女,再三斟酌还是说道:“昨天我经过青稞地的时候,听见旦增对别人说将你送去南池巴扎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小叶啊,有机会你可要离开这里啊。”

校长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又哪里不知道叶峣现在的处境呢?一年前她被外面专做那种勾当的人送到了这里,当时身上还受着伤的。

旦增一直缺一个童养媳,他那个儿子疯癫又傻,旦增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知道南池巴扎那边的人得到了什么消息,居然将主意打到了叶峣身上,现在可好了,要二次转卖啊!

“校长先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叶峣的脸色于一刹变得惨白,呼吸微微急促,分明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攥紧了拳头,将指甲深陷进掌心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逃!必须逃!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就算逃不出去死了也不能再留在这里!

她在心中愈发坚定这个信念,目光也重新坚定起来,装作没事人那般和校长道了一声谢,便想继续往前走去。

然而校长及时叫住了她,浑浊的眼神也好像多了一丝光彩,“小叶,今天下午从南坡那边可能会来一个人,他可能不认得村子里的路,你去接一接他?如果旦增问起的话,你就说我拜托你的。”

叶峣的瞳孔于刹那紧缩,心脏也不自觉地急跳起来,但她还是尽力克制住自己,对校长说了声“谢谢”,但这会儿也没有加快脚步往前走,她直觉校长还有什么事情要对她说。

“那位客人是从外面来的,表面上说来观光,但是很可能是来营救你的,经过了重重联系终于找到了我,这些日子以来……我们都对不起你啊小叶,如果可以的话,现在就趁着这个机会赶紧逃啊!”

校长虽然也很不舍得叶峣,但是他知道她不属于这里,如果真的被卖去南池巴扎的话,那么她这一生就真的是毁了啊!

“校长先生谢谢你,真的是谢谢。”叶峣强压住内心的不安,对他连声道谢,脑海里已经是在想还有谁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找她?

毕竟她来到这里已经一年,逃跑的次数数不清那么多次,但是从来没有人说会营救她。

她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是曾经养过她好几年的小叔叔封祁,可是在她12岁那年,他就远赴重洋,去了澳大利亚接受飞行训练,短期之内都不会回来。

而且这几年来她压根是没有和他联系过,他是否清楚自己的事情都不知道。

至于封家其他人吗?

如果他们能找来的话那也真的是太好了。

这里的生活她真的是受够了,每天都无休止地面对着旦增这家人的骚扰和虐待,她就算再聪明、再能忍,总有一天也是会崩溃的。

叶峣裹了裹身上单薄破旧的藏袍,盯着远处终年不化的雪山出神,良久才叹出一口气。

这次的机会她要抓住,她必须要紧紧抓住!

越野车又抛锚了。

封祁不得不从车上下来,顶着头顶的大太阳检查车头又发生了什么故障。

虽然快到中午,但是5000多米高原上的风刮过来还是让人彻骨冰寒,即使身穿厚实冲锋衣仍旧能感受到寒意。

电话响了,他接起,信号极差,不得不爬上车顶接听,大哥封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老幺,找到峣丫头没有?”

“刚到桃花沟外,车子抛锚了,也迷路了,我大概要步行进去。”封祁的声音沉着冷静,透过墨镜往远处看去,能看见那一线天之后截然不同的光景。

洛子峰,桃花沟。他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那你万事小心,随时联络,峣丫头的照片和基本资料已经发你手机里了,你记得查看一下。”

封昊的声音很凝重,他虽然相信自己这个最小弟弟的能力,可还是嘱咐道:“老幺,靖叔和姗姨失踪近一年,他们最担心的肯定是峣丫头,你一定要将她救回来啊!”

“大哥,我知道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尽全力的。”

封祁的声音也沉重起来,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挂掉了电话,点开封昊给他发来的资料看了看。

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个15、6岁的少女,封昊告诉他这张照片是2年前拍的,现在小姑娘已经17岁快18岁了,模样儿可能长得更开一点儿。

仍然和他18岁那年遇到她时一样,拥有一双灵动狡黠的小鹿眼,五官出尘姣丽,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像一颗未洗净的朱砂,镌刻在她的脸上,增添了一抹灵气。

封祁轻轻抚摸了一下照片上少女的眼睛,发出一声喟叹,心中五味杂陈,也不敢去想象这个几乎由他一手带大的小女孩在里面过着的是怎样的生活。

良久。他的目光才移开,望向头顶过于湛蓝的天空。

峣丫头,还记得你祁叔叔吗?

可要,等着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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