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亭如梦初醒,意识到失礼,他鞠了一躬道歉,“抱歉,在下第一次见宋大夫如此装束,有失礼之处还请包含。”
旁边传来“噗嗤——”一声:“小姐,阿禾第一次见你穿正经女装也惊了一跳呢。”
孟亭这才发现宋舟身边还站了一位肤色略黑的朴实少女,这替他说话的应该就是宋舟收留的农女阿禾了,他朝她友好地笑了笑。
她双眼含笑,眸中星光细碎,粉嫩双唇似三月桃花,诱人采撷,孟亭从未见过这样的宋舟,高洁中带着一抹柔媚,柔媚中又孕着一丝天真。
见孟亭痴痴看着自己,宋舟蹙眉,“孟公子?”
宋舟舒缓了眉目,抱歉道:“是我们失礼才对,临着出发时过来了个病人,所以来得迟了,孟公子久等了吧?”
“没,我也才刚到。”孟亭忙摆手,又指着前方道:“灯会才开始,咱们走吧,时间刚刚好。”
“孟公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孟亭抬头,看着眼前的宋舟一时间愣住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豆绿色百褶襦裙,行走间裙角花枝彩蝶曼舞,难得见她发上簪了一朵明黄色小花,额前堪堪有碎发垂下,衬得皮肤更加白皙通透。
沈越止看着太子,想起了那个温柔又执着的女人,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沈越止翻身起来,“表哥,我不明白,很明显陛下是想跟萧家划清界限了,为什么她们还要扒拉着不放呢?看不出来陛下一直防备着外戚?”
“哪儿能看不出来,不过是没办法罢了,章家无权无势,不给二哥安排个好亲家,银子从哪儿来?靠着封地那点供奉么?”
“表哥,你不生气?”沈越止摊在丝绸铺垫的绒毯上,瞄着太子,“同样是儿子,齐王一个不知真假的伤风感冒就能留在宫里医治,你却要自请离宫。”
季景辞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反问:“这么多年你还没习惯?”
落日余晖洒在巍巍宫墙上,殷红中透着淡淡的金,一辆顶盖蟠龙虬踞的豪华车驾率先破开沉寂的宫门,悠悠然往宫城以西的崇仁大街而去。
季景辞摩挲着茶杯,眼角有丝猩红,“阿止,且看着吧,都是利益至上的人,只可怜了母亲,孤迟早给他们撕下遮羞布。”
今日的渝州城确实热闹,往常傍晚时分青石板街道上已经人迹寥寥,今日却人流如织,络绎不绝。
他踱着步子,规划着逛灯会的最佳路线,正一遍一遍想着待会儿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清越的声音打断了他。
月亮才刚刚挂上柳梢,临街已经点起了盏盏灯火,叫卖声、喧嚣声不绝于耳。
孟亭一袭青色襕衫立于渡口旁的老柳树下,跟宋舟约的本是黄昏时分,他出来得早,已经等了有些时候。
“也没不习惯,就是觉得咱们陛下这心偏到嗓子眼儿了。”
“呵,那又如何?跟这江山比起来,爱人、儿子、愧疚,又算个什么?”季景辞扯了扯嘴角。
怀水河水流平缓,官府沿着水岸修了圩堤护栏,加之龙舟赛事等的加持,久而久之这沿河一带便有了长长的街道,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攒聚,便如一条长龙盘桓在怀水河畔。
阿禾虽是渝州人,从前哪有闲暇来逛这灯会,她兴致勃勃的问着孟亭这灯会的来历,看着一个个精美的花灯询问着。
孟亭自幼长在渝州城,又不是那等死读书的酸腐秀才,一路上讲得妙趣横生,他走在前面半步,引着宋舟跟阿禾,待行至一颗巨大的榕树下,见树上挂着各色花灯,几人驻足观赏。
宋舟的目光被群灯中一盏屏纱六面宫灯吸引了,似乎随着里面灯光转动屏纱有花影闪现,她不自觉上前询问老板那花灯怎么卖。
“哎哟,姑娘,这灯是帮别的客人定制的,不卖,不过你可以看看其他花灯呀,也很漂亮的。”说着老板上前展示着各色花灯。
听闻是别人定制的,宋舟不是不失望,不过也不是非要带回家,她谢过老板拉着阿禾去下一个铺子了。
“宋姑娘,你们先等在下一会儿。”
宋舟以为孟亭有什么事情或者遇见了什么熟人,点点头示意他自便,不过一会儿,便见孟亭提了两盏花灯回来,他递给阿禾一盏兔儿灯,又将那盏屏纱六面宫灯递给宋舟。
“老板不是说是有人定制的吗?”宋舟迟疑着接过。
“嗯,那人在下刚巧认识,他说难得有有缘人喜欢就送你了。”孟亭含笑,“这宫灯有六幅端阳趣图,随着里面光影变换显现变动,你先看看。”
“当真?”
宋舟悬灯仔细观赏,发现屏纱上出现了一幅《竞舟图》,描画的竟是白日怀水河赛龙舟之景,随着光影变动,屏纱上又映现出了一幅《食粽图》,寥寥几笔刻画出几个小童食粽打闹的趣景。
就连《五毒图》也画的妙趣横生,一只蟾蜍被拴在了药篮上,正跃跃欲试想要逃跑,还有《即景图》,带着香包的孩童吊在枇杷树上,一个个抛着橙黄的枇杷......
“这些画真有趣,小姐,这些画左下角都有印章哎。”阿禾指着左下方鲜红的印章仔细观看,“竹......竹......”
“竹筠......”宋舟好奇道,“往常倒是没听说过这个人,孟公子平日在书院学习,可曾听过?”
孟亭低头浅笑,似有些不好意思,宋舟还待再问,便听身后一个张扬的声音传来。
“我说竹筠兄怎么舍得将亲手画的墨宝拿来制成灯面儿,原来是准备相赠美人儿。”
来人一身宝蓝色圆领长袍,手持折扇,一双吊梢三角眼,正是仁和堂大少爷赵名就,身后并着一群书院学子,虽跟孟亭穿着相似,气质倒是迥异。
“子瓒兄。”孟亭朝赵名就打了招呼,又与他身后的同窗问候过,方回身给宋舟二人介绍,“子瓒兄是我书院的同窗。”
宋舟是认识赵名就的,不过这会儿打算装不认识,毕竟男女有别,她远远行了一礼便打算跟孟亭离开,却被赵名就高声拦住。
“竹筠兄,这就走了吗?”赵名就喊着孟亭,眼神却时不时扫过宋舟。
孟亭顿步,看了眼宋舟,朝赵名就解释道:“子瓒兄于我有赠药之恩,本该洒扫以待,只是今日确有不便,来日必亲自相请,还请各位同窗海涵。”说罢,便带着宋舟二人朝人群中走去。
赵名就沉着脸,其实他刚刚看了有一会儿了,那女子可不就是千金堂那女大夫,之前对他倒是冷脸相拒,没想到对着这孟亭倒是温柔可人,前后一想,原来之前替孟亭治病的就是她,他倒要看看孟家老爷知道他的好儿子灯会带个女大夫出游会怎样。
他敲着手中折扇,冷笑一声,唤了身旁小厮低声吩咐。
那小厮得了吩咐,转身便朝同安巷而去。
离开了赵名就的视线,宋舟觉得轻松不少,孟亭能感觉到宋舟的情绪,他细细解释道:“我跟赵公子是同窗,只是他家生意做得大,平时接触得少,上次你为我开得药是他所赠,两家这才联系紧密了些。”
宋舟明白,赵名就这种纨绔子,跟孟亭就不是一路人,她看着手中宫灯,越发喜爱,只是毕竟是孟亭所作,这样带回去是不是不好?
孟亭看出了宋舟的顾虑,他也是早就想到了才费了这诸多心思,此时开解道:“宋姑娘不必在意,我只是画了这灯面,制灯挂灯猜灯谜,这又不知转了几回功夫,能到姑娘手上,只能说是缘分,还请姑娘万万不要嫌弃。”
宋舟“噗嗤”一声笑了,“如此有趣我怎会嫌弃?只是担心被有心人瞎传罢了,我本就混迹市井,倒是不惧流言,只孟公子你......”
孟亭被这一笑晃了眼,觉得这满街灯火也不及她眸中星火闪耀,不自觉呐呐道:“无......无碍的。”
他心里有一丝懊恼,为什么每次在她面前就笨了嘴,可是心里又甜甜的,很想这条街没有尽头,就这样跟她一起走。
不过再长的路也总有尽头,只要不是一路人,就注定会分道扬镳。
宋舟看着暗沉下来的玉林街,想着孟亭还要回同安巷,担心道:“孟公子,转过街口我们就到了,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
孟亭也知再送下去不妥,他沉吟片刻,终是开口:“那孟某就送到这里吧。”
他拘了一礼,“宋姑娘慢走。”
宋舟点头,提了花灯转身朝玉林街走去,直至身影消失不见,孟亭才回头往同安巷而去。
“小姐,这花灯很是有趣呢。”阿禾晃了晃手中的兔儿灯。
“嗯。”宋舟想起赵名就的眼神,有些心不在焉。
见宋舟意兴阑珊,阿禾看了看她手里提着的屏纱宫灯,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兔儿灯,脸有些红,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人也很不错呢”。
宋舟回了卧室,将屏纱宫灯悬在木施架上,正准备换了衣衫休息,听得耳畔想起了三声叩击,她垮了肩朝身后看去,果然,那人一身烟色锦袍,正隔案相对而坐。
宽大的车厢里为了方便太子的动椅行走,除了中间一个紫檀茶几再无旁的物什,侍女添上茶水静静退至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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