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白雪纷纷落(1 / 1)

成影是踏着初雪回来的。

一步一步,踩在薄薄的白雪之上,脚印之中,却晕开一片浓艳的红。

“小姐,吴府......暗月门......”一句话未讲完,成影已然昏倒在庭院之下。

院中白雪纷纷,一身玄衣的少年静悄悄的躺在那儿,仿若没有了生息。

这场景吓坏了正趴在窗边赏雪的肖柒。

她神色慌乱的跑到院里,大声喊来院子外的丫鬟,同她一起将成影抬进了屋子。

“快,快去找大夫!快去!”肖柒声音都在颤抖。

滴答滴答,玄色的衣衫看不清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只是顺着袖口往地上掉,她连忙撕下手边的帷幔来想要给成影止血,却在解开外袍后吓了一跳。

她睁大眼看着成影胳膊上,肩膀上还有腿上的刀口,鼻头一酸,登时手足无措起来。

她未曾料到,成影会受这么重的伤,一眼下去便有四五处刀口。

忍着泪,咬牙将那些伤口用布条包住,袖口这才停止往地上滴血。

不一会,小厮便揪着大夫迅速赶来,肖柒被一同而来的白慕辞拽走,给大夫让开位置。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大夫才将成影身上的伤口处理好,又摸了摸脉,开了两个药方叫小厮去拿药,才能心平气和的坐下喝一口水。

“如何了?”肖柒蹙着没,一脸紧张的问。

大夫放下茶盏,给了肖柒他们一个放心的手势。

“他并无大碍,只是外伤甚多,需注意伤口不能发炎,幸而如今是冬日,还好些,但仍要注意,他若发烧,立即遣人来寻我。还有他失血不少,我给他开了个补气养血的方子,你们每日给他灌三次,再将我开的外服药日日敷于伤患之处便好。”

听大夫这样说,肖柒悬着的心方才放下,又连忙问道:“那他何时能醒?”

闻言,大夫笑了笑:“公子莫急,你这兄弟意志甚坚,竟强忍着疼痛自己走了回来,我听说他还是从墙头翻进来的,啧啧,这忍耐力不错。”大夫顿了顿,见肖柒依旧一脸担忧,忙安抚道:“放心,眼下他不过是疼晕了过去,我给他抹了金疮药,不久之后便能转醒。”

肖柒如释重负,“麻烦大夫了。”

白慕辞将大夫送走,回来便看见肖柒坐在成影床边的地板上,怔怔的望着成影脱下来的外袍发呆。

“外面的风雪尚还未停,地上凉,小柒还是起来吧。”白慕辞走过去伸出手,示意肖柒要扶她起来。

“我自己起来便好。”肖柒脸上挤出一抹微笑,“抱歉啊,又给你添麻烦了。”

“无妨。”白慕辞态度一如往昔的温和。

二人围着火炉静静坐着,半晌无话。

又过了一会儿,窗外的雪还在下,仿佛不知疲倦,窗内的肖柒望着炉火,缓缓开口。

“我是不是,不该让他去做那些危险的事?”

瞧肖柒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白慕辞明白,成影受伤一事,她定然完全归咎于自己。

于是,他想了想,才道:“我幼时曾随父亲去蜀地游学,曾在一座山脚下住过那么一段时间。”见肖柒转头来听,他便继续讲道:“在那里遇见一个老翁,他整日里在山间耕种,收获的粮食蔬果也不去换钱,除了自己日常所需,其余的全部分给了周围的邻居,听邻居们说,他已经送了三十年,据说,是为了赎罪。”

三十年,足够一圈因果轮回,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白慕辞的目光也渐渐转移,落在了炉子里的火苗上。

“那时我尚且年幼,不晓得别人的伤疤揭不得,趁父亲出门访友,我巴巴的跑到那老翁家里,扯着人家衣袖,非要打听那段是非过往......”

讲到这里,肖柒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想不到,子安也有如此八卦时候。”

白慕辞淡淡一笑,“是啊,记得当时我把那老爷爷缠的不耐烦了,他也便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

当年,这位老爷爷同他的友人上京赶考,那时有许多考生都向京城里德高望重的大人们投递了名帖,有的还投了自己的诗作文章,以求哪位大人物能赏识几分,这样,日后若有机会同朝为官,在御前也能有个举荐之人。

老爷爷就将他和友人的诗稿一同投入了当时一位很有名望的大人府中,只可惜大人只看上友人的诗稿,所以只邀了友人前去赴宴。”

白慕辞顿了顿,随即有一盏茶递到手边,他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才继续讲。

“那次宴会之后,他二人一同参加了会试,可结果却未尽人意,老爷爷名落孙山,但他的友人却进了甲榜,能参加殿试,得见天颜。

虽然同行不同命,但老爷爷并未与友人产生嫌隙,在进宫前还鼓励友人,友人也承诺有朝一日若能施展抱负定然不会忘了老爷爷。却不成想天有不测风云,凡事未必顺遂如人意。

友人面见天子,对于皇上的问题对答如流,龙颜大悦,本欲将其点为状元,却因为那欣赏友人诗稿的大人附和了皇上一句:此子天纵英才,日后必然可成陛下之肱骨。

只这一句,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

原来,皇上疑心那位大人已久,见他如此夸赞友人,便以为友人是那大人的同党,所以寻了个缘由将他贬黜,还下令友人永世不能科考。”

“因为这样一件小事便如此毁人前途,”肖柒冷淡一笑,“还真是最是无情帝王家。”

白慕辞心中微讶,有些没料到肖柒会有这么大的情绪,不过还是把故事接着讲完。

“后来友人郁郁寡欢,一年不到便赴了黄泉,临终前嘱咐老爷爷一定要成为一名爱民如子的好官,帮他完成造福一方百姓的遗愿。而老爷爷比不上友人的才学,屡试不第,无奈只得回到家乡,年年给老乡们送菜,以这种方式来完成与友人的约定。”

“原来是这样,”肖柒了然,却又疑惑的问:“若这是为了完成友人的遗愿,那倒不算老翁的过失,如何谈得上‘赎罪’二字?”

“因为,那老爷爷始终认为,若是当年他没有擅自做主将友人的诗稿投给那位大人,他的友人便不用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白慕辞不紧不慢的说。

肖柒却一副不赞同的样子。

“可那老翁并未料到,有那样一层恩怨啊,原本是为着友人好,命运弄人才出了差错,怪不到那老翁头上吧。而且,照你故事里讲的,那个帝王生性多疑,纵然不是因为那个大人,日后友人在他手下为官,难免不会有触怒龙颜的时候,又怎知结局不会比今时今日更差呢?”

肖柒极为认真的说:“这件事情的症结不在于那老翁好心办坏事,而是在于他们所要效忠的皇帝。

我猜,这样的皇帝所管理的朝廷,定然人心动荡,处处猜忌,若是深陷其中,很大可能会不得善终。”

“你说的不错。”白慕辞赞道,“同样的道理,放在你身上,小柒,你可想明白了?”

肖柒一愣,显然不太明白。

白慕辞内心轻叹,这分析别人的事头头是道,到自己身上就犯迷糊,果然还是当局者迷么?

“你问我是不是不该让成影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你并没想到他会遇见那样的危险。”

“可终究还是因为我派他去调查吴家,他才会遇见这样的事。”肖柒又低下了头。

“可是小柒,你认为只要成影不去调查吴家,他便不会遇见危险了么?”

闻言,肖柒凝眉,似是在思考。见状,白慕辞继续循循善诱。

“成影他自幼习得一身武艺,即便你不让他参与郑吴两家的是是非非,放他远离这些纷争,他日他一人行走江湖,总要遇见别的困难。兴许会比今日之事还要凶险,若是那个时候,你又要怨谁?”

“怨命运?可芸芸众生,谁的命运又比谁好多少,哪个一生没遇见几次劫难呢?不过是他的命数罢了,又能怨得了谁呢?”

肖柒陷入了沉默,白慕辞也不打扰她,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喝茶。良久,肖柒终是释然一笑,眉色舒展了不少。

“是我一叶障目了。”

“你这是关心则乱。”白慕辞拍了拍肖柒肩膀,“别太自责,囿于其中。”

肖柒又笑了笑,“多谢子安的开解,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就好。”

自责与内疚从来于事无补,她该仔细琢磨琢磨,怎么着才能稍稍弥补一下,成影今日所受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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