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轩窗,正梳妆。
白府深处,曾经白凌霄住过的内宅,王箭正对着镜中人顾影自怜。
红烛摇曳,镜中少女,双十年华,豆蔻青春,宛如画中人。
谁家少女不怀春,深闺梦里不思人?
“你为什么偏偏要与姑父为敌呢?”她幽幽说道:“似你这般聪明的人物,便该晓得这天下间的事,哪来那么多正邪之分?人与人之间从来不是壁垒分明的,姑姑既然给了你机会,你便应该牢牢抓住才是,何苦......”
“何苦什么?”一个苍劲的男声忽然传入:“你在说的人是谁?”
王箭先是一惊,想不到有人能避开姑姑和素先生的感知接近到这里,但随即就想到了来人身份,顿时又是一喜,连忙起身叫道:“爹!箭儿拜见爹爹。”
“免了吧。”门户一开,身穿明黄龙袍,号称做不得庙堂帝王便要当江湖真龙的王袍迈步走入,他生的卧蚕眉,丹凤眼,鼻若悬胆,口若牛一。端方雅正,一派王者风范。
王箭惊讶道:“您怎么这个时候赶过来的?”
“为父要去什么地方还用在乎时间吗?”王袍迈步走到桌旁坐下,道:“来时的路上偶遇了一个南楚故友,见他行色匆匆似有大事在身,为父担心他要对你们不利,便跟过去瞧了一眼,发现不只他一个,几个臭鱼烂虾凑到一起算计人,不过目标不是你们,又与我们要做的大事无关,我就没再跟进。”
世人皆知王袍一向深居简出,这位半闲堂的总堂主身上常笼罩着一层神秘面纱。加上他力压楚歌邪人榜第一的身份,更让他身上多了一层超凡入圣的光环。但其实,只有家里人才知道,这位其实是个女儿奴宠妹狂魔。
“怎么穿上红装了?”王袍很快注意到女儿今天的衣品与往西风格不同。
王箭面皮微红,道:“想穿了。”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第一是字面的想穿红衣裳,第二是想嫁人了。
王袍微微一怔,察言观色,岂会瞧不出女儿的心思,问道:“你还没告诉刚才自语时说的是谁?”
王箭低头道:“不想说。”又补充了一句:“那人是咱们家的对头,说了也白说。”
“这人年纪很老了?”王袍听到对头二字,便先入为主的认为对方多半不会年轻了。
王箭摇摇头,羞怯道:“可能比女儿还小一点点。”
王袍闻听哈哈一笑,道:“多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够资格与武安王氏为敌?”忽然一顿,问道:“该不会是那个创立十八行操纵北军跟你姑父要原石许可的张潇吧?”
王箭顿时霞飞双颊,低头不语。
“如果是他就算了吧。”王袍道:“不出意外,这小子应该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王箭一听不禁吃了一惊,忙问:“爹爹为什么这么说?”
王袍道:“为父来的路上觉察到有人御剑飞走,那人正是楚无邪,此人是楚歌邪同父异母的弟弟,生具的剑胎器魂相叫无邪剑,算半个金系异人,十年前为父与楚歌邪有过一次彼此试探,当时见过楚老怪的弟弟一面,出于担心他对你们不利就跟了过去,意外听到他们正在秘密策划伏击一个人,那人正是张潇。”
“他要杀张潇?”王箭下意识的眉头一紧。
女儿的表情变化逃不过王袍的眼睛,“你很担心这小子?”顿了顿,又道:“你姑姑传讯说,这小子不知好歹,拒绝了你姑姑的招揽,还曾屡次冒犯于你,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傻子,你怎么会喜欢上他的?”
王箭自然不能说自己是被人家轻薄的上瘾,听到姑姑要把自己许给他以后便对那人动了绮念的事。
“也说不上多喜欢,就是觉得这人师从三千先生,挺有才学的,谋略本领在同辈当中也堪称翘楚......”
“比许四锦如何?”王袍忽然打断女儿的话。
王箭咬着嘴唇摇摇头,道:“您知道的,他是个凡夫俗子,纵然现在强过许四锦,以后难免会被天赋局限。”
王袍默默注视了女儿一会儿,从她倔强的表情和充满忧色的眼神中,不难看出闺女是对那小子动心了。
“原则上,我是不同意你的想法的。”王袍斟酌着说道:“不过,你也老大不小了,难得遇到个合你意的人,这小子天赋差点意思,但能力还是不错的,当年谢峰能接受卜匴冰入赘家门成为一段佳话,为父我难道会比谢小个子差了?”
谢峰是广德书院的副院长之一,也是天下闻名的大异人。当年他招寒门出身的书院文魁卜匴冰入赘为婿,着实轰动一时。此人天生矮小,因此在属于他们这个级别的人物的圈子里,被冠以谢小个子的绰号。
王袍用谢峰举例,便表示他是可以接受女儿喜欢张潇这件事的。
“为父一向是希望你的婚姻大事能够自己做主的,所以虽然你已经二十岁了,尽管很多人包括你姑父谢胖子在内,都想安排你的婚事,甚至选了叶辉家的老三跟你登对儿,可为父都把他们拒绝了。”
王袍微微顿了顿,目光慈和看着女儿,道:“你知道谢胖子想把你许给叶辉的三儿子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吗?”
“联姻,三王子殿下会得到姑父的支持,甚至可能取代汉王。”王箭道:“女儿将来或者有机会母仪天下。”
“这是很重要的政治联姻,一旦成功就会改变天下格局,通常没有哪个女儿家可以有自主选择权。”王袍眼中神光一闪,道:“可是为父给了你这个权利,妮子,你该清楚这个权利来的有多不容易。”
“女儿晓得轻重,更知道爹爹对我的好。”王箭道:“三王子殿下不是说他有多不好,其实他贤名在外,气度非凡,长安世家子弟中没几个比得上他的,我还知道许四锦和少阳弟弟都愿意追随他,可那又怎样呢,我就是对他没感觉。”
“只对这个叫张潇的小子有感觉?”王袍目光炯炯看着闺女追问道。
王箭思忖了片刻,轻轻点点头,道:“一开始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个有些本事和小狡猾的凡夫俗子,指不定哪天跳过界了就蹦跶到头了,还曾为了赌一口气,想亲手把他送上断头台,可斗来斗去总也赢不了,接触多了就发现这个人跟别人不一样,素先生也说他有许多独到之处,然后姑姑就有了那个想法......”
“你姑姑是瞧出你的心思了才会那么说的。”王袍道:“心思可以隐藏,家传的魂火波动却瞒不过她,毕竟她也是六级中境大圆满。”
王箭轻轻叹了口气,道:“张潇是有妇之夫。”
“那没关系,让他休妻,或者让那个白家女消失,对为父来说应该不难。”
“万万不可如此。”王箭连忙摇头,道:“他们夫妇感情很好,他一定不肯的,您若是那么做了,只会让他更恨我。”
王袍叹了口气,眉头更紧,道:“傻闺女,你中毒有点深啊。”
王箭神态凄婉,道:“女儿知道这件事没什么希望的,爹爹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我给人家做什么平妻的。”
“嗯。”王袍点点头,道:“你知道轻重便好,放着三王子不嫁,却要嫁个凡夫俗子,还跟另外的女人平分?这么荒唐的事绝不可能发生在我王袍的闺女身上,需知道,为父不是叶大脸,没那么厚的脸皮,你若是真这么干了,为父以后就没脸再对谢胖子吆五喝六了。”
叶大脸就是汉王叶辉。同样的,也是他们那个层级的小圈子内部相互间的称呼。
王箭低头垂泪,一句话也不说。
王袍看了她一眼,眉头更紧,别过脸去不看,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转过来,看着女儿脸上的泪水珍珠断线似的,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道:“那就这样,如果那小子能活过今天晚上,为父就同意按照你的意愿给他个机会!”
“爹爹此话当真?”王箭立即抬头,收了泪水。
“哎!”王袍又深深的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啊。没有立刻承诺。尽管明知道张潇活过今夜的希望极其渺茫,却还是有些犹豫。
王箭明眸流转,道:“女儿从小到大,心中只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便是爹爹,女儿永远相信,只要有爹爹在,便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姑父虽然也很了不起,却比爹爹少几分英雄气,素先生有才学,却少了爹爹的一言九鼎的盖世气魄。”
“停!”王袍听的内心极其受用,表面上还事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道:“快住嘴吧,为父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不管我刚才说过什么,首先那小子得能活过今晚。”
“他怎么可能办到呢?”王箭一跺脚,又哭了,“那可是能跟爹爹您比肩的人榜第七啊。”
“胡说八道。”王袍大为不悦,道:“书院天人榜都是扯淡,谢小个子都不屑入榜,所谓天榜从第五的白玉京以下,都是土鸡瓦狗,也只有个别人物算有些门道和潜力,人榜更不济,我和楚老怪联手,随随便便都能杀光下边所有人。”
王箭轻哼了一声,干巴巴道:“女儿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您正式出手,自然是您怎么说我怎么听喽。”
“你不信?”王袍把眼一瞪。
王箭别过脸不跟他目光对视,道:“除非您亲自证明给我看。”
王袍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嘿嘿冷笑,道:“也好,他们在落鹰峡伏击张潇,为父现在就带你去看看,不过去之前我要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帮那小子的,他能凭本事活过来便有资格做我王袍的乘龙快婿,如果他不成,指不定为父还要亲手宰了他!”
说罢,一把拉住王箭手臂,一道金光冲天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