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人间春意正浓的时节,偏偏一片白芒苍苍,寒意弥漫。鸢尾撩起凤冠上的流苏,满目雪绒堆砌,这无边细雪中充斥着骇人的杀意。
“贺虚俞,你骗我?”她站在死伤殆尽的魔族众人间,手中的佩剑饮饱了距灵山修士的血,闪着璀璨红芒。
贺虚俞看着身后站着的师长同宗,又仿佛大梦初醒般盯着她手中的剑,他手上还端着敬师酒,身上的红袍不时闪着金色的符文咒光。
“我……”他要如何解释?解释自己方才的一举一动是被人操控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堂中央的镂花熏炉里,沉香袅袅,鸢尾身上还浸着那股暗香的味道,她握剑的手格外沉重,只用剑对着他便像耗费了全身力气。
贺虚俞牵着她的手,过了山门,行了大礼,礼成的瞬间她眼前一黑,好似在云间,又似在水滨,置身如梦似幻的潭水中,浮沉间听得一片哀嚎。睁眼一看,送亲的同族已所剩无几。
他们将她护在阵法中央,拼尽全力抵抗着从天而落的神罚,阵法将整个距灵山覆盖,生生将之与外界隔离,在大地上割裂出一道鸿沟,死亡的寂灭气息笼罩在众人周遭。
“为了杀我,屠我满族,你堵上距灵山上下所有人的命,”鸢尾放下手中的剑,眼眶猩红,“贺虚俞,终究是我错信了你。”
盘桓在上空抵挡神罚的黑龙一声长啸,它们游动的身姿逐渐变得迟钝,鸢尾已经感觉到它们灵气的消亡,这道抵御之阵很快就会被绞杀。
轰隆的雷声在雨雪中咆哮着涤荡世间的污秽,这场以爱为名的诛杀就要走到终点。
贺虚俞看着她,想要走近些,身上的符咒立马便束缚住他的行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站在神罚之阵里,天雷一下又一下的落到她身上,鲜红的嫁衣逐渐染成深色。
“原来梦终究是梦啊……”鸢尾突然有些后悔了。
她以为的深情,那些相处的点点滴滴,缱绻温情不过是上天借情爱之名为她和魔族编织的陷阱,她踩着淋漓鲜血,累累白骨靠近的盟约,也不过是一场骗局。
这是下界,一个被神族掌控的领域。
她释放的灵力已透支到极限,纵然如此,那道众魔勉强支撑的抵御之阵还是被雷劫击碎。
轰隆的雷声伴随着一道沉闷的倾塌声缓缓逼近,贺虚俞抬首,头顶乌泱泱的一道黑影以分崩离析的姿态坠往人间。
“是魔殿!”
“魔殿坠毁了!”
“这是要坠到距灵山来啊!师尊!”
“……”
鸢尾也抬首看向那道黑影,散落的黑石在雪中格外明显,有的落到山头,砸出无数巨坑,有的落入人群,像碾死一只蚂蚁般轻易。
神罚之阵悄然而止,但他们再也回不到上界了。
神已经将上界与下界隔离,整个下界的灵力都在急剧压缩,贺虚俞身上的束缚感逐渐减弱,他试着冲破符咒,终于在师尊的呵斥下走近她身侧。
“我……”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成亲的大堂里燃着槲香,是他领着鸢尾进去的;他身上的喜服埋着引雷劫的咒文,是他师尊一手准备的;他是这神罚之阵的阵眼,是他将这一切带向终极……
飘洒的白雪将一切掩盖,那顶喜轿忽然从树上坠落,砸到地上摔得粉碎,只留下一小节轿冠露出雪面,在一片苍茫中红得刺目。
鸢尾站在魔殿坠毁的中心,双手拢于袖中,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阿鸢……”
日夜长明的魔莲之火,随着魔殿的分崩离析坠落到下界,距灵山瞬间成为一片火海。
鸟兽奔走,草木成灰,地动山摇中,鸢尾站在烈焰中心,忽然双目泣血。
她道:“你要同我一起死吗?”
血泪从她眼眶蜿蜒落入颈下,她此时的容颜格外怖人,贺虚俞看着她温和一笑,抬手为她擦掉脸上的血迹,“好。”
听到他的回答,鸢尾神色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她冷得手指发抖,心像魔族极北之地常年不化的冰雪。
“可是,你不配。”她一字一句地说给他听,“你只不过陪我梦了一场,终究是我太过痴妄。”
距灵山地动山摇,承受不住魔殿和整个魔界的下坠,逐渐地陷成为一个巨坑。在天翻地覆中,贺虚俞死死的抓住她的手,想要带她逃离这一切。
在鸢尾漠然的眼神里,贺虚俞头上的封印结界突然亮出一道裂口。金色的天光落到他身上,将他的身影变得虚幻,他不由自主地随着那道光腾空。
一人之身,覆灭魔族。
这功德足以成神。
鸢尾撇开他攥着自己的手,决绝的转身看着在火海里垂死挣扎的众魔,她伸手掐诀,以最后微薄的灵力将剩下的魔族通过那道裂口送了出去。
崩塌的魔殿失去了最后的支撑,以决绝的姿势直坠云端,将整座距灵山变成一座废墟。
满山生灵,无一幸免。
“我赶到时,那里已成禁地。”拾月说完,看着封离殊道:“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这与我有何干系?”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魔族往事,却只字未提她的身世。
拾月讳莫如深的看着她:“你诞生之处就是封魔地。”
封离殊眼睛微眯,神色有些不悦,“你就算要诓我,也该寻个好一点的理由。”
“难不成你真以为自己生来就在路家冰牢?”拾月反问道,左手从袖中拿出一封卷轴递给她,“你身上有她的味道,你是她的延续。”
卷轴上刻着明显的封字纹路,与她之前从函城里拿到的封魔轴的样式一模一样。
封离殊没动,盯着他手中的封魔轴问道:“这是何意?”
“这副卷轴中,有一道她的残影。”拾月看着她笑道,“你若见到她,便知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封离殊沉默了一瞬,轻叩着扶手处的魔莲浮雕,手形微动,她手腕上的九十莲像箭一样射出,将拾月手中的封魔轴卷到自己手上。
在她握住轴身的那一刻,心脏处忽然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封离殊捂住心口,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残影,她站在魔殿外,曳地的黑色长袍被飓风吹得身形料峭,明明是与天地同色的衣服,偏偏被她穿出了天上天下为我独尊的气势。
“你可见到她了?”拾月的语气有些罕见的紧张。
封离殊抬眸看了他一眼,从她看到那抹残影开始,一股陌生的情绪便充斥着她胸膛,就像她当时在忘川之上看到桑陌尘那般,只是她实在不能分辨这种情绪是什么。
“只看到了背影。”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