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

洛长羡一开口便被拾月打断，他闭着眼轻嗅着空中的腥味，神色宁静。

这一方风平浪静，那一头却波诡云谲。

封离殊盯着他手中的剑，看着剑形消散，化作一道明光护在他周身，笼罩在光亮下的桑陌尘圣洁如神明，他半阖双眼，微微垂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若是，我喜欢他呢？”

晚风声里，女人的话夹杂着淡淡的青草香。

她大摇大摆的躺在草地上，炽热的双眸看着远处消弭的灿阳，满眼明媚，

拾月盯着她的脸，手握成拳，藏在宽大的袖摆下，声音却很镇定：“你喜欢他什么？”

或者，我比他差在哪里？

女人装作低下头沉思，嘴上却迫不及待的讲起那人：“他啊，古板死了。这也不许那也不让，我就是稍稍抱他一下，都脸红得不行。”

“既然如此，为何喜欢他？”

“拾月，你不懂。”她偏了下头，埋首颈侧，“我喜欢他，自然就能容忍他所有的不好。”

拾月盯着她侧脸，静静地看着：“那他的好呢？”

“自然是再喜欢不过了。”

那人会为她绾发，为她作画，生死都由她掌握，却甘之如饴，他说，想怎样都随你，只要你别丢下我。

拾月不言，垂首闭上眼。

她已经忘了，多年以前，他也曾有那些她喜欢的情绪，被她靠近会脸红，惹她生气会害怕。

可她却说，拾月你太胆小了，我不喜欢。

所以他学着改变，对她的靠近装得气定神闲，处事日益稳妥，让她能安心的把魔界交给他，自己一个人出去疯。

然而她说，拾月我喜欢上了一个凡界男子。

“长老们，知道吗？”

她摇了摇头，摘了根不知名的草叼在嘴里，“那一群老头子懂什么，总喜欢唠唠叨叨的，说了非得把我关禁闭不可。”

他的心蠢蠢欲动，却又在下一刻被她警告道：“拾月，这事我就同你说了，你可不许告状啊。”

“嗯，我知道了。”

他们依然是最好的伙伴和战友，有着并肩作战的默契，只是无数次拾月回头，看到她的侧脸，那双眼睛里好像装了一个人，便再也容不下其他。

拾月站在原地，举目四望，一片空茫。以前有个人最爱拉着他的手撒娇，说长老们严苛，说外面的世界多繁华，只是他困于身份，不敢向前一步，终于在渐行渐远里分道扬镳。

他曾想，不过只是不爱他而已，不是什么难过的事，只要人还在魔界，她永远不会提起那人，便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可他就是觉得难过，她在魔界的日子越发消沉，对于同神界的征战终于生了厌倦，她看向下界的目光里总有他不曾得到的眷恋。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低估了那道喜欢。

在那些独行的岁月里，她给了他名字，告诉他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他以为那只是单纯的依赖而已，于是拼命告诫自己不曾动心。

拾月，无爱无悲。

“你不曾对他执剑相向，”拾月看着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人，忽然道，“这一次，又会如何？”

洛长羡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像听到的什么，却又听得不甚清楚，很快又转头看着处于下风的封离殊，手搭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忽然风起，巨大的浪潮从忘川上游奔腾而来，将封离殊与桑陌尘隔到河的两端，也冲散了拾月和洛长羡。

河面上生出皎皎明月，肆虐的狂风止住，罗刹的尸首覆盖了大片的河面，在空中洋洋洒洒的飘起鲜红的血花，一点点覆盖漆黑的河面，沾湿彼此的眉梢。

那是鬼域年末之雪，如今飘散在人间，像在哀悼一代鬼王的逝世。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忘川，头顶是漫漫无际的苍穹，封离殊看着他，突生一股狠劲。

她芊手结出法印，瞥见那抹白色衣袂，迅疾刺出，九十莲辅助她的印界，与他的剑相抵，激出阵阵气浪，将忘川之水一分为二。

这一场僵持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衣裳被血水浸透，她在一地碎尸中，与他两两相望。

桑陌尘身上斑驳的白衣轻扬，他的长剑已经隐去剑身，他上前一步，却生生停在了她结界之外。

“你是在可怜我吗？”她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血痕，一双猩红的眼直直的看着他。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桑陌尘平静的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一丝钝痛。

为那些他自以为的同生共死，还有真心交付。

封离殊冷冷一笑：“到现在你还在惺惺作态？”

“若我一开始便告诉你，我是魔族，你会不杀我？会对我不设防？”她问。

桑陌尘被她问住，答不上话便沉默着低下头。

十几年的扶桑教导，师尊的耳提面命告诉他，只要是魔，都不能心慈手软。

可……身而为魔就真的那么十恶不赦吗？

“你看，你都说不出话来，却还想用那副慈悲的模样诓谁？”封离殊眼带嘲讽，手中握着九十莲欲与之再一较高下，却被突然出现的拾月拦了下来，“你不是他对手，咱们该走了。”

封离殊正要反驳，却见眼前紫光大胜，在灼灼的光芒过后，他们已经身处另一个地界。

桑陌尘上前正要拦住他们，却被骤然回流的忘川拦住了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人消失在紫光中。

忘川突如其来的变化，道合等人如临大敌，一边担心着鬼族是否在酝酿什么诡计，一边又担心着城内的桑陌尘孤立无援，他旋即对韩与山二人道：“你们护着弟子撤退，我前去看看陌尘如何。”

韩与山立马叫住他：“师尊，师兄弟们灵力耗尽，路上若遇变故，弟子恐主持不了大局，不若我与月白前去支援。”

道合看了一眼寂静的城内，又看着狼狈不堪的众人，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他的提议，走前嘱咐道：“定要小心谨慎，安全归来。”

韩与山点点头，和沈月白对视一眼，化作两道白光落入城内。

还是沈月白率先看到了桑陌尘，他招手高声道：“师叔！”

桑陌尘身形晃了晃，待两人走近身前，苍白的脸浮起一抹浅笑，还未开口便晕了过去。

紫芒散尽，封离殊看着漆黑一片的荒野，问道：“这是哪儿？”

拾月用法杖打开了眼前的耸立的大门，回身看着她，“魔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