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气泡全滋在郁赫的掌心,又冰又痒。
他刻意保持镇定,睨着她,语气浅淡:“冰的?”
“……”
可乐当然要喝冰的啊。
过了好几秒,郁赫都不松手。
田觅握住易拉罐的右手,轻微地颤抖着。
她不明白郁赫的用意。
一时间,跟种蘑菇似的,脑子里冒出了许多花里胡哨的猜想。
郁赫自带流量,到哪儿都是焦点。
更别说这里异性多,且他的行为也甚是诡异。
主角光环照亮了田觅,让她也成了个小C位。
众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去自如地穿梭着。
田觅的心思,现在繁复地很。
她既想让人家知道,特别是想让林浅浅明白,她和郁赫的关系很不一般。
但另一方面,又怕叫人看出端倪……
在八卦小王子的常睿的提示下,谢予转过头,目光幽微地看着身后的那一桌。
田觅最怕的,可就是这个姓谢的。
对上谢予审视的目光,她立刻就诚惶诚恐了起来,手条件反射般的松开了。
“谢了。”郁赫唇角一勾,语气坦然地说。
言罢。他顺利成章的拥有了这罐可乐,手慢慢悠悠地抬高了几分,薄唇微启,抿了一小口这褐色的液体。
喉结上下一滚,很快,眉头也微微蹙了蹙。
风度翩翩的面具有一点碎裂的迹象。
……这又齁又甜的,有什么好喝的?呛的他喉管猛地一缩。
他真的,很想这玩意儿吐出来。
郁赫上次喝可乐,还是四五年前的事情。
从十岁左右开始,他就不喜欢糖分含量过高的东西,素日喝咖啡也是从不加糖,对同龄人着迷的碳酸饮料更没什么兴趣。
抢田觅可乐的这波迷幻操作,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缘由。
别问,问就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郁赫崩紧了身子,拿出了十成功力,才勉强维持住了男神的风度。
“特来转达,”平复好了心神后,他又抬手扣了扣田觅的桌子,微微一笑,“你叔叔呢,想让你少吃点辣,少喝点冰。”
他虽然和男生坐一桌,但目光却一直住在这里,所以看到田觅不久之前拉住了服务员,还麻烦人家在她点的掌中宝中多放些辣,并拜托人家将她那瓶常温可乐换成冰的……
天气转凉有几天了。
身子孱弱些的,都穿秋裤了。
而且这人感冒还没好多久呢……
喝冰的、吃辣的又是几个意思。
不知不觉间,他潇潇洒洒、风流倜傥的赫公子,竟变成了一个劳神费心的老妈子。
田觅很确信,在座的所有人里,这个“叔叔”的意思只有他们倆明白。
但她暂且体会不到郁赫那老妈子一般的心思。
“嗯?”郁赫又哼了声。
他话说的有点“高手过招,点到即止”的意思,但眼里的威胁却甚是明显。
这么多人在,田觅不敢贸贸然地回怼他的话。
她腰杆不仅没郁赫的细,还没他的硬。
“……喔。”她不情不愿地点了个头。
郁赫先是没收了她的冰可乐,而后指着她,对前来上菜的服务员说,“麻烦再给她拿瓶可乐,要常温的,谢谢。”
走了几步后,似是想起什么来,停住脚步,侧身看了眼林浅浅。
挺巧地,林浅浅也在看他。
郁赫年少早慧,在人情世故上极为敏感。
披着一张令人艳羡的人皮,身边也从不缺乏追求的人。
是个在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
不客气地说,从他决定装模作样的做个“正常人”开始后,给他写过情书的女生,从南一能一路排到五里之外的九中。
所以,他郁赫并不是什么单纯良善的少年,也不费吹灰之力地,便窥探出了林浅浅眼里夹杂的东西。
郁赫明白地很,林浅浅想撩他。
或者更直白点,想泡他。
从上次在食堂那次,这人怕就是在打他的主意了。
但情况有点难办,从种种迹象可以看出,和脸皮薄似春卷皮的田侄女不同,林难缠身上有着一种可怕的精神,名曰“锲而不舍”。
这精神用对了,便是那崇高与伟大的美好品质。
但林浅浅将这精神用错了地方,不仅可惜,也很可怕。
“学长,”林浅浅歪头一笑,“干嘛这么,一直看着我?”
闻声,田觅嘴角一抽。
她眼角的余光一直可是扫着郁赫呢,当然注意到这人盯着漂亮小学妹看了足足半分钟了!
好问题。
郁赫倏地一笑,捏着易拉罐的手不自觉的紧了三分,那可怜的小东西受了点力,腰身往里微微一缩,都被摧残变形了。
最近有些心慈,本想给人家小姑娘留些颜面,但人家貌似比他想的要坚强地多。
啧,这么一看,倒是他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你可能,”郁赫皮上刷了层不要钱的假笑,“出现了幻觉。”
林浅浅:“……”
“对了,郁赫,这学妹刚刚让你,”陆瑶嫌瓜不够甜,自己又动手抹了层糖霜,“帮忙拿点纸巾呢。”
林浅浅一点都不想感谢陆瑶,因为她已经知道了,这人一定不会随了她的心意!
只是不知道这拒绝的话,说的是直白还是委婉了……
“哦,”郁赫笑意更浓,“学妹有手吗?”
“……”
林浅浅垂放在膝上的小手,不禁一抖。
“有手的话,就自己去拿。”郁赫语气冷淡,言辞不给半分颜面。
准校花林浅浅的面子又被他捏成粉渣。
再次从这人身上讨了奇耻大辱,她犟脾气蹭地上来了。
“但是,”她努力克制情绪,但声音还是微微发着颤,“学长刚刚不是帮田觅学姐要了可乐吗?难道她没手吗?”
吃瓜群众田小姐有些惶恐,心想着你们撕就好,可不关她的事啊。
“为什么能帮田觅学姐要可乐,不能……”林浅浅眼眶泛红,看着我见犹怜地,又问了句,“就不能帮我拿一下呢?”
欢乐的气氛,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谢予叼了一口五花肉,眯着眼看戏。
不太明白,这货怎么就这么能耐呢?又给人家气哭了?
“因为……”郁赫话说一半,瞥到了田觅那扭捏的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走婉约派:“我欠她的。”
说完,他晃了晃手里的可乐,皮笑肉不笑又说:“我没欠你什么吧?”
林浅浅语塞。
“人比人,气死人”的道理,她不是不懂。
只是不明白,她哪里比不上对面那平平无奇的某学姐。
“不想自己动手,可以找服务员,”郁赫的目光从这几个小学妹的脸上一一掠过,难得有些做学长的觉悟,潦草地开了尊口,“但麻烦你们记一下,作为南一的学生,请人家帮忙时,记得说‘请’和‘谢谢’。”
几个人的小脸,“唰”地通红。
除了林浅浅,在其他小学妹的心里,郁赫人物形象顿时矮小了许多。
这人太凶了!
但在学姐们的心里,郁赫的气场陡然升到了两米八。
他走后,陆瑶拽着田觅说:“赫公子真是越看越帅。”
田觅警惕地觑了她一眼。
郁赫呛了林浅浅,她本是高兴的。
但是么……
陆瑶连忙摆手:“没别的意思。”
赵词夹了一筷子“seeyoutomorrow”,似是想起什么来,侧眸看着田觅,问:“郁赫刚刚说的‘叔叔’,是谢予他爸吗?”
“……”田觅姿势僵硬地点了个头。
“但谢予他爸,”赵词脑瓜子这个时候非常地好使,“你不应该喊姑父吗?”
“……”田觅嘴角一抽,只得抄起扫帚,打扫着郁赫留下的一地鸡毛,“他语文不太好,可能搞不清这复杂的亲戚关系。”
“是吗?”赵词眨巴着眼,眼里依旧存着狐疑。
“是是是,”陆瑶拍了下她的头,“吃你的东西吧。”
被郁赫拂了脸后,林浅浅没再吭声了,也没在指派这学长那学长了,但期间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扫着郁赫,也偷偷打量这田觅。
很快就发现郁赫对别人都说一副很和气的样子,但独独对自己……
她不服!
有些弄巧成拙地,郁赫勾起了林浅浅的征服欲。
试问她林浅浅,要什么没有?
想要,那就必须得到。
可那边,郁赫却已打定主意,林浅浅要什么,他都不给。
连个眼神都不想送。
这会子,谢予等人还一直拿着林浅浅跟他打趣。
郁赫跟这群傻狗无法沟通,一时能理解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意思了,特么太烦人了!
他反驳不了,也无法反驳,径自抄过一罐啤酒,仰头灌了大半。
这人么,长的太好看了,有时候真是麻烦地很。
多少时间,就这么被成群结队前来搭讪的人浪费掉了。
他跟林浅浅没说过两句话。
也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他的灵魂不仅不是什么万里挑一的有趣,还可能烂的千疮百孔,而那林浅浅也不是什么有内涵、有深度的姑娘。
所以么,人家也就是看上了他这一袭华丽的皮囊,仅此而已。
林浅浅可能是颗绿豆。
可他,不是那只与她看对眼的小王八。
.闹腾了二十分多钟,郁赫的手机响了。
他睨了眼手机界面,电话是郁承年打来的。
眼下四周嘈杂地很,他便拿着手机,准备找个清静的地方接电话。
那边,林浅浅一直关注着郁赫,看到他离桌时,便也借口去洗手间,跟着去了。
“爷爷出事了。”电话那头,郁承年说。
“……”郁赫眸光一滞,“什么事?”
“出了车祸。”
“他在疗养院里,”郁赫不太明白,“怎么会出车祸?”
“你爷爷他,”郁承年叹了口气,“偷偷跑出去了。”
“……”
他忙走到路边,打了辆出租,去了市中心医院。
爷爷正在那里抢救。
这一路使他终身难忘。
数小时的辛苦,人到底还是没从鬼门关那边拉回来。
医生出来时,对他们说了好几遍“抱歉”和“节哀”。
关于“死亡”这一人生命题,郁赫思考过很多次,他曾以为自己能坦然接受生死,但此刻看着被碾的面目全非的老人。
这胆量,竟脆弱的跟那纸老虎似的。
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那个不怒自威的老人,现在安安静静地、无半分体面的躺在病床上。
郁赫想不明白的是,爷爷他,怎么会跑出疗养院呢。
爷爷两年前得了阿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
还有点迫害妄想症,对于环境的变化,甚是敏感。
怎么敢偷偷跑出疗养院?
郁赫追问了好几次,郁承年都支支吾吾地,没有直面他的问题。
郁承年偏过头,不敢看郁赫。
因为这个答案,过于残酷。
他们做父母的,真的欠了这孩子太多。
在他年幼无知最需要父母时,因为一时意气,将他甩给了爷爷奶奶,没怎么过问过。
后来确实后悔,但弥补工作做的也不怎么样。在全中国父母都高度紧张的高中阶段,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没给郁赫什么帮助,还让他每天在疗养院和学校之间来回奔波……
郁承年真的无法,亲口告之那个答案。
郁赫不懂他这是为那般,一怒之下,摔门而出。
走到医院的茶水间,给疗养院的负责人打了电话,询问情况。
这回没费什么心力,答案就水落石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