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觅当然不记得。
但郁赫有些灼人,她不好说的过于直白,又觉得她当时那小小年纪,应该说不出什么高深莫测的话来,便抱着买彩票的心态,将脑子里窜出来的经典台词拿来用了用——“我还会回来的?”
郁赫嘴角一抽,眸光泛冷。
“……”
喔。
猜错了。
默了片刻,田觅觉得有些尴尬,便舔着脸往郁赫跟前凑,半是撒娇半是乞求地说:“那你记得吗?你记得我说什么了呀?”
姑娘声音温软似四月春风,神态娇憨如某个国家级重点保护动物。
这特么才叫卖萌好吗?
萌的他心尖一痒。
“想知道?”郁赫哑着声,明知故问。
“嗯。”田觅乖巧点头。
“过来。”郁赫眉梢微扬,朝她招了招手。
田觅没多想什么,又将身子凑近了些,准备洗耳恭听。
“你说——”郁赫这话开了个头,便不再继续了。
“嗯?”她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下文。郁赫嘴没动,手却没闲着,先是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右脸颊,又弹了弹她的脑壳,最后又拽了拽她的小辫子……
“你干嘛?”
田觅又恼又羞,知道这人是在拿她当猴子耍,便要往旁边躲。
“好了,我说。”
见她想跑,郁赫抬臂压在她肩上,也不卖关子了。
他覆在田觅耳边,压着嗓,一字一句道:“你说啊,小哥哥,你长的真好看,我长大了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低沉的声线配上这张作孽的脸……
叫她脸红的能掐出几滴血。
不过这回么,她倒没有被美色熏昏头,不太灵光的脑瓜子竟很快就反应出了这人是在诓她。
她那时候哪知道什么“媳妇”不“媳妇”啊?
她小学一年级寒假看《还珠格格》,剧里面小燕子和五阿哥是一对,天天打打闹闹很是搞笑。暑假呢,又看了《情深深雨蒙蒙》,什么都没看明白,只发现了五阿哥和紫薇成了一对……她难以接受,在家又哭又闹!田牧一怒之下,将电视遥控器藏了起来。
后来又将这事情告诉了田玫,田玫哭笑不得,告诉她这是假的。在老家跟大孩子们玩过家家,她才知道了媳妇、成亲这些东西的。
那得到二年级了。
“我才没说过这话!”她恨恨地拍了下郁赫的手。
郁赫做吃痛状,嘶了声后,却还故意逗她:“你就是说了,你这小骗子是想赖账?”
田觅:“……”
到底谁是小骗子啊?
郁赫这话得“一分为二”来看,它的前半句话是真的,后半句话是胡诌的。
小田觅的原话是:“小哥哥,你长的真好看,我们做好朋友吧!”
哦,还有一句——“小哥哥,你笑起来肯定更好看的!”
但那西瓜头没门牙的小姑娘明显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都忘了……
叫他惦记了一年多,后来还为此写了一个多月的日记。
.思及至此,郁赫正了正脸色,缓道:“来我房间吧。”
“干嘛?”田觅身子后倾,一脸警惕。
“你,”郁赫敲了敲她的头,语气阴森,“想法还挺多。”
田觅缩了缩脖子:“那出门在外,不得提防着些么。”
“也是,”郁赫压低身子,两手抱臂,阴恻恻道,“那我求个一视同仁不过分吧。”
“?”
“别提防我一个就行。”
“……”
.郁赫见她还在一边墨迹,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了二楼。
甚是霸道!
难道以前那温和有礼都是装的?
她满腹狐疑还没想明白,郁赫已经将她带到了房门前。
她这才注意到,郁赫的房门竟然还上了密码锁。
“……”
她侧过身,准备让郁赫开门,他却按住了她的肩,而后低下头,在她耳边念了串数字——
“0、8、1、4。”
“……啊?”这不会是密码吧?
郁赫弹了弹她的脑门,轻笑道:“去开吧。”
田觅嘟着嘴,扭捏作态地问了句:“干嘛告诉我?”
“你不想知道?”郁赫反问。
“你不怕我,”田觅眨巴着眼,“来你房间偷东西?”
“老实说,”郁赫龇牙一笑,“我真不怕。”
“…”耳根子提前预知了下文,可耻地一红。
“我还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呢,”郁赫抬手搭着门框,笑的那叫一个放荡不羁,“你要是看的上,可以考虑考虑把我偷走,在下绝不反抗。”
“……”看看!大伙儿都来看看!这特么哪里是温文尔雅,这分明是个斯文败类啊!
四个数字数字按下后,门“卡啦”一声,开了。
郁赫的房间,一股子北欧极简风的调调。
冷色系的陈设看起来既轻奢又简洁。
唯一不和谐的,是那烟灰色的床单上,整齐摆放的一排小丸子玩偶。
有点滑稽。
“你是第二个进我房间的人。”郁赫倚着墙壁,不咸不淡地说。
“……”
什么?
她竟然不是
可耻的攀比心一下子就上来了,田觅不满地问:“那第一个是谁?”
“我本人啊。”郁赫歪头一笑,觉得逗她真是人生中难得有趣之事。
“……”
喔。
这还差不多。
田觅满意地拍了拍手,神色还有几分倨傲,跟皇帝去民间视察一般:“喊我来,就是参观这小灰屋?”
郁赫笑了笑,而后走到床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笔记本。
一个带密码锁的笔记本。
“还是那四个数字,”郁赫将本子递给她,忍不住揶揄了句,“脑容量够吧?”
“切。”田觅冷哼一声,“那是你生日吗?”
但她明明记得,那帖子上写的是天秤座啊?
“……”
狗屁的生日。
郁赫又抬手敲了下她的小脑袋。
8月14日,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日子。
田觅翻开日记本。
扉页上,一行铅笔字——“那个小骗子”。
第一页是一幅铅笔画,画的挺抽象的,但标志性的东西都画出来了:可笑的西瓜头,圆圆的小脸蛋,笑起来没有门牙的嘴……
所以田觅认的出来,这是她。
田觅抬起脸,问:“你是不是洗头的时候,就认出我了?”
“那倒没有,”郁赫目光坦诚,语气恳切,“我还没有慧眼如炬到这种地步。”
“……”
哼。
竟然不是一眼就认出她,搞得她以为自己很重要呢!
心里有点不高兴呢。
郁赫伸手拽过一只小丸子,把它的脸当成田觅的脸捏了两下后,幽幽道:“老实说,我其实不太记得你的长相了。”
田觅觑了眼手里的意识流派画作,心下了然。
“唉,当时只顾着看你的牙了。”郁赫想起那说话漏风,却还说个噼里啪啦说个不停的小模样,一时绷不住唇角。
田觅“哼”了声,知道这人是在损她。
“女大十八变,挺好的,”郁赫垂眸笑道,“跟小时候那雌雄莫辨的模样相比,现在倒是好看多了,起码我一眼就看出来是个女生,不用猜来猜去了。”
“……”少说两句吧!球球了!
“但你有一点,还是没变。”郁赫慢悠悠地说,“一如既往的傻,傻的冒泡泡。”
他那次拔了针管,偷偷跑了出来,正想着一个人“浪迹天涯”时,却意外发现了树下有个小人儿,小小一只蹲在那里,像个小青蛙。
明明跟前什么人都没有,她嘴却叽叽歪歪说个不停,语调抑扬顿挫,情绪颇为激动。
他听了一会儿,才知道,这人原来是在跟蚂蚁说话。
一时以为是个病友,便又多看了两眼。谁知这“病友”也注意到他了,神情么,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感,拉着他说个没完。
很快,他就明白了,这人确实有病,但他们俩得的不是一种病。
一个是不想说话。
一个是话太多了。
.没过一会儿,药劲儿上来了。
田觅有点困。
连打了几个哈欠后,郁赫便让她去睡会儿。
她本想去楼下的沙发上躺一躺,但郁赫不让。
所以,她就勉为其难地躺在郁赫的床上啦。
她躺在郁赫的床上,郁赫就在一旁的书桌上写试卷。
她的眼皮闭了又睁,睁了又闭,折腾了好一会儿,挺困的,但就是睡不着。
脑子里又想了些乱七八遭的东西,将郁赫之前的话又倒腾了出来,喃喃地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嗯?”郁赫塞着耳机,没听清她的话。
“你家的事,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田觅小声道。
“你不好奇吗?”郁赫偏头看着她,问了句。
“……”是挺好奇的。
“我不说,你就不会猜吗?”郁赫又问。
“……”是会乱猜的。
“你猜的那些花里胡哨的版本,说不定比我家这实际情况还吓人。”郁赫想到这人将他迟到的原因和“女大学生约会”联系在一起,这头皮就像是被人泼了一层花椒油,又疼又麻。
好家伙,这轰轰烈烈的姐弟恋,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倒是“好心”帮他想了。
真是要谢谢她哈。
田觅正在懊恼,她对自己自取其辱的行为十分不理解,何必呢?睡觉不香吗?
但又觉得这人不给面子地损她,也着实可恨地紧!
恼怒之下,她掀起被子,蒙住了头。
郁赫瞧着这人又来了小脾气,只得无奈上前哄着:“不闷吗?”
被子里的人不理会。
他将被子往下扯了扯。
被子里的人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博弈了数个来回,郁赫松开手,勾唇笑问:“被子香吗?”
“……”
与空气博弈了一个来回的田觅,想到了第一层理解——“她不能说臭”。
但是郁赫在第五层——
“额,我昨晚睡觉,那个,没穿衣服。”郁赫笑的恣意嚣张,“是不是挺香的?嗯?”
“…………”
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啊啊啊!
话音刚落,田觅就一脚踢开了被子,咬牙恨恨道:“你……”
她话未说完,就被郁赫抢过了话茬子——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能包住火的纸,”郁赫替她将被子盖好,语气恢复了熟悉的正经与温柔,“与其等你从别人那里听到什么,不如我自己说给你听。”
“……”田觅怔了怔。
“害怕吗?”郁赫问。
“怕什么?”田觅不解。
“我,”郁赫定定看着她,“心理有点问题的。”
“不怕。”田觅摇了摇头。
她一点不觉得害怕,心里只有心疼。
如果能回到初见的那天,她一定会给那个漂亮小哥哥一个大大的拥抱。
但现在他们长大了,想做的事情,只能发乎情止乎礼。
她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没那么大胆奔放。
四目相对,田觅智商忽地飙升至了两百,她清了清嗓,声音软糯道:“你头上有狗毛。”
“嗯?”郁赫眉梢一挑。
“你头低一下,我帮你弄掉。”田觅说。
郁赫看了她一眼,而后乖乖地俯下身子。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郁赫的头。
根本没有什么狗毛。
就是想,摸摸他。
“好了,”片刻后,田觅松开了手,龇牙笑道,“弄掉了。”
郁赫缓缓抬起头,瞅着她脸上奸计得逞般的笑容,低声念了句:“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