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谭?阿谭……”我想抱抱他,想帮他按住伤口,想让他休息一下,“他还没死,还来得及的。为什么不救救他,他不该被抛弃在尸场……阿谭,阿谭,不要乱动了,你回头看看我……我在这里啊……你看看我……”
可他看不见我。
仍在徒劳地向出口挣扎着。
他周身都是血污,躯干也残破不堪,双腿拦腰而断,左臂拖在身后,骨节已经全碎。那双漂亮的眼睛,绝望得让人窒息。
那人淡淡开口:“夜谭在闭关期间得知你死在钟离苑的消息,急着出关寻你,便走火入魔了。可敬他经脉毁了一半,硬是破了剑阵,只可惜,终究没能活着走出一剑冢。”
我只能跪在他身侧,眼睁睁目送他沉入地狱。
对了……我……我已经死了。就因为我已经死了吗?
只有半截。
“阿……阿谭……?”我脑中一片空白,机械地向那个身影靠近过去,“阿谭?阿谭?”
确实是夜谭。
我认得,是一剑冢抛尸弃剑的甬道。
脚下是堆积如山的断刃和无数的残肢尸骸。
“阿谭呢?他……他在哪里?”我心里有极不好的预感。
“哼,你想见他?”男人踏前一步捏住我的手腕,笑意森然,“正好啊,还来得及,送他最后一程。”
“都是真的。”有个熟悉的声音回答我。
那个带着狐狸面具的黑衣男人,也站在雨雾之中,波澜不惊地淡然注视这一切。
我站在他们二人身侧咫尺之近,眼睁睁看着夜宵和夜阑的身体变凉,觉得自己胸口也空了。夜雨,血水,从我脚底蜿蜒而过,我却没沾染到分毫。
他一捏,周围夜雨声戛然而止,周围换作一片沉闷的死寂。汉白玉雕砌的墓穴泛着冷光,墓中湿气浓郁,唯有长明灯忽明忽灭。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轻声笑道:“麻烦的是,夜谭的身体不太完整了,不知道你还能分辨得出来吗?你这么喜欢他,应该分得出哪只手是他的,哪一截锁骨是他的罢?”
这条血痕尽头,隐约有半截人影蛰伏在地上,气息微弱,牢牢握着一柄长剑,往出口方向匍匐挣扎着,可那具身躯,确实是无力再前行了。
我不知作何反应,只注意到有一条新鲜而浓郁的血痕,从尸骨堆中延伸到门口。
像是一个不能直立的人,一步一步爬出去留下的痕迹。
我看着他,不知为何浑身冰凉,惧怕地退了两步:“你……你不是阿谭。”
那人冷笑一声:“我当然不是夜谭。你若连他都要认错,就确实该死了。”
我什么也……做不了吗?
“哈……真可怜啊。我帮帮你呗。”戴狐狸面具的男人似乎兴致很好,在我额头曲指一弹。
我只觉全身一重,不由得往地上一跌,我这才反应到,我摸得到地面了。
“主人……?”夜谭茫然看着我忽然现身,死死紧扣着佩剑的手一松,捏住我的衣角,“主人?真的是您啊?”
“是我是我,不是幻觉。”他全身都是伤口,不敢乱碰,可我顾不得这许多,我只想抱抱他,想他不要这么冰冷彻骨。
夜谭急切道:“手下说……您出事了……原来没有,那就好,那就好。”
我忙点头:“嗯,我没事,一直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说好要保护您的……属下……属下要食言了……很抱歉。”片刻前他眼神干涸而死寂,现在看见我反而起了水气,夜谭虚弱地笑了笑,难过道,“请您尽快忘记属下,希望……他们以后能护好您。真是……不甘心。”
我摇头道:“阿谭,你说过等我遇到心仪的人,做任何寻常事都比别人快活。我想了很久,就你最合适,我只要你。”
夜谭一愣,颤声道:“属下已经不能陪着您了。我……情愿不要听见这句话,情愿您喜欢的人不是我。”
我不敢让他看见我在哭,贴着额头蹭着他:“没事的没事的,阿谭,都是梦。你睡一觉,醒来就好了。我会等你的,你也要等我。”
夜谭抿唇勉力笑道:“……您……您原来……也会骗人啊。”
我连连道:“我不骗你,我从来都不骗你。不会就这么结束的……我说好要带你去剑阁,买好多好多大船,带你去天山,去洗剑池,去天下盛景,说好要把世间所有节日都补偿给你。我们约好了的,阿谭,你相信我,我绝不食言。”
“嗯……好。”夜谭浅浅一笑,“您从来没骗过我,我相信您。”
他撑到此刻已是极限,最后柔声和我道了一句:“那……晚安,我的主人。”
我抱着夜谭冰凉刺骨的尸体,如同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瘫痪了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我贴着他没有气息的脸颊,痛苦地弓起身子,“为什么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突然?你跟我说这突然?!”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忽然勃然大怒,揪着我发梢将我狠狠按在地板上。
“从你来到此间第一天起,钟离子息就对你虎视眈眈,他一路埋了多少伏笔,你又在做什么?这江湖波诡云谲,每个人为了生存拼得头破血流,而你呢?你可曾起过半分戒心?!你当真以为自己幸运至极,什么都不做就能安稳到老?还仗着权限沾沾自喜,简直可笑!换了凡间任何一个稚童都会做得比你好十万倍!”
他冷冷大笑了几声,声音寒彻骨血,咬牙切齿道:“——君璇衡,我有时候,可真是恨极了你的天真。”
我心里越来越凉。
他说得不错……我总觉得江湖上一切都和我没关系,刀头舐血的是他们,如履薄冰的也是他们,生是他们,死也是他们。仗着夜谭倾心护卫着我,避一避不会出事……还妄想着能在二少爷手上扳回一局。
是我没有护好他们。
我明明是他们的主人,领导他们,主宰他们,也庇佑他们。
但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好。
还把他们一一送上了死路。
“这就受不了了?这才死了一次而已。”短暂失控过后,敷着狐狸面具的男人恢复了一贯的漠然,调笑道,“而且,这还不算最惨的一次。”
“你……什么意思?”我心里一动,回头看着他,“阿谭……还有我们……不止死了一次?”
难道我所处的世界……并不是第一次?
而且这个世界……已经重来了很多次吗?
“你今日所见,就是第一世的结局。后来我试尽了各种法子,尝试了无数轮回……都没能让他快乐地善终。他只喜欢你啊……这个天真,幼稚,无能的君璇衡,却也白玉无瑕的君璇衡。连我都想不明白……这一世在我看来,明明是最辛苦最受欺压的一世。”他怅然叹了口气,冷淡而冰凉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落寞。
“可这个白玉无瑕的君璇衡,却没有能力护好他。心狠手辣、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君璇衡,能护他一世平安周全,他偏偏又不喜欢。”
“你……你是……”我渐渐反应过来,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震惊的答案。
我早该猜到是谁了。
要不是他用了夜谭的外表误导了我……我早该猜到了。
“对,我就是你。但我没有资格用君璇衡这个名字,他不肯赐予我这个名字——这个独属于白玉无瑕的你的名字。”男人取下了面具,露出那张和夜谭一模一样的面孔来,配着这凉薄的眼神,愈发陌生得可怕,“我是一颗自愿的弃子,我叫君无望。”
我震惊非常。
我复制了一个自己?
这怎么可能?
这……在现世,是禁令。
违反禁令的人……会被剥夺现世的户籍,剥夺去所有权限,沦为凡人。
他知我所想,微笑了起来:“对。我是真的没辙了,这是最后的办法,也是我们最后一个轮回了。这个轮回结束,无论输赢好坏,你我会和所有子世界的平凡血肉一样,从此归于虚无。”
我只是轻轻点点头。
现世的清冷日子过了千百年,早过腻了。
能换来和夜谭相逢一场,可谓心满意足。
“我们……我们两个之间……”我磕磕绊绊问道,“谁是真身,谁是复制品?”
如果我是真身,那不是意味着我我将所有苦难记忆加诸于复制品身上,还自私地牺牲了他?
如果我是复制品,那我与夜谭这相逢一场……只是侥幸偷来的吗?
“……我不知道。”君无望说。
我:“咦?”
君无望苦笑道:“我们两个的身份,是抽签决定的。复制了自身之后,我清洗了所有的数据,随机挑了一个导入。”
……咳,确实是我的作风。
我心里忍不住难过起来。我们同根同源,境遇却天差地别。君无望淡漠道:“不用可怜我,换了你也会一样。你可想过夜谭万一喜欢上别人怎么办?我也不过是这种心情罢了。”
我想了想:“如果是阿谭喜欢上了别人……我也愿意远远守护着他,他看不到我也没关系。”
“你确实是这么想的,有个轮回,也确实这么做过。”君无望难得露出个由衷的浅笑,周身戾气淡了说不少,“复制出自己,真假身倒戈相向互相争夺的悲剧例子也有不少,你却是例外。也只有你……配得起这个圆满结局。”
我忍不住问了我最好奇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用阿谭的外表?”
君无望顿了顿,低声道:“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没几次机会能见到他。这一世我会归隐天山剑池,与水中倒影对饮此生,也不算太寂寞。”
“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他弯下身,将我扶起来,“这地狱……是我的,不是你的。这百年轮回的苦楚,你什么都不必记得……毕竟,他只喜欢这样的你。”
他冰凉的指尖点在我眉心朱砂上,轻声道:“醒来吧。”
他们看不到我,也听不见我声音,我伸手触碰他们也只会如幻影穿过,我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茫然问:“这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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