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番外](1 / 1)

丙戌紧紧抱着他道:“我追上了。别……别丢下我。”

癸卯气得猛戳他额头:“……干。傻蛋,不是叫你这么追。”

丙戌茫然松了手,神色犹自仓惶。

“没空闲聊了,你跟着我。”癸卯提气掠到枝头,向他招招手,“我可不会专门等你,你要追不上我可就丢下你了。”

他自认耽误的时候已经够多,说罢便不多看,当先疾驰而去。没跑几个起伏,后方猛然撞上个身躯抱住了他,癸卯脚下踩空,随之一起跌到地上。

癸卯挣脱他怀抱站起来,左脚有轻微刺痛。他活动活动关节,发现稍被扭到,不过所幸只有些许疼痛,以前赶路也常有,倒也不算大碍。

“唉,不丢你不丢你,赶路要紧,走啦。”癸卯将他拉起来,费心劳力地安慰完,捏着他脸扯一扯嘴角,“第一次出来玩儿,高兴点。”

“我不喜欢那些黑漆漆的小房间,不喜欢他们把你关起来,不喜欢他们在你身上留伤……”丙戌小心翼翼看着他,见癸卯默不作声,又问,“我说错了?”

连一个傻子也会不甘,也会想反抗吗……癸卯自嘲地一笑,自己倒是彻底接受了天命,从没考虑过离开夜行不必听令的一天。

“不会有那一天的,自由这个词,你忘了会更好受些。”癸卯叹口气,摸摸他头。丙戌温顺地享受着,点点头道:“好的。”

夏至戈壁,冬至雪山,每年此时,夜行需得来回迁徙两次。

每日夜半子时,命所有人服下一日为期的毒药,然后徒步赶往下个集合点,在翌日子时分发解药,以及新的毒药。若不能按时抵达,便毒发身亡。不得骑马,不得借助任何工具,违令者斩无赦。

照他的预期,丙戌在夜行撑不过一个月。可他不仅熬过试炼活了下来,还日复一日地更稳定了。他这几日再推门出来看到丙戌,竟有几分理所当然。不妙,这实在是大凶之兆。

“麻烦……”癸卯背过身去嘀咕道,“我万一习惯了怎么办?”

丙戌安静躺在他身侧,盯着他侧脸看了许久,问他:“癸卯,你在想什么?”

癸卯抬着左手,小臂搭在眼前遮去亮光:“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死。”

癸卯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恶劣过。

酷暑和寒冬,是夜行最磨砺耐力的试炼期。春秋时节的训练,再密集也算规律,可一进三伏与三九,就再无休息可言了。

一日三百里路程,不容人有片刻喘息。

癸卯心里一动,愕然道:“自由?你也会知道这个词?”

众人整装完毕,交代完路线日程相关事宜,清点妥当服下毒药,有条不紊排队出了高墙。哨令一响,沉默的同僚离弦而去,消融进月色里。

丙戌看着身边人都不见了,很是奇怪,偷偷拉着他问:“癸卯?我们……是不是自由了?”

丙戌顿了顿,像在努力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想清楚了,又问:“我死了会怎样?”

癸卯:“你死了就不怎样了。”

丙戌闻言蠢蠢地笑了笑。

踏上路程,便再无力气调笑。避开城镇在林间狂奔了数日,前几天都算正常,还可算是游刃有余地赶到集合处。越到后几日,癸卯疲态尽显,力气愈发不济,连带左脚踝那一点微末的痛感也扩大了,渐渐有些妨碍到行程。

虽然初时伤得不重,这几天强行使力,竟然恶化了。

第六日入了夜,沿着洛水河畔,癸卯迫不得已停了步子,扶着树干喘息。他算了算时间,知道自己今天是赶不到了。

丙戌起落间控制不住惯性,不小心超出他老远,回过神又折返回来。

“你知道路吗?”丙戌还没走近,癸卯先开口问了。

丙戌认真想了想,说:“好像是沿着河走。”

“你记得……那就好。”癸卯点点头,索性靠着树干坐下来,向他挥挥手,“那你先去吧。”

丙戌:“去哪儿?”

癸卯:“去集合呀。”

丙戌又问:“然后呢?”

癸卯只好道:“去拿新的地图,然后继续赶往下一个集合点,直到到达目的地。”

丙戌继续问道:“那里有什么?”

癸卯已经十分疲惫,阖眼靠在树上,道:“会有一片荒漠。接下来这段时间就不会有你讨厌的漆黑小房子了,你只要晒晒太阳,看看雄鹰……也许你会喜欢。”

丙戌轻声问:“有你吗?”

癸卯噎住了。

丙戌蹲在他身边,抱住膝盖,说道:“你不在,我就不去了。”

癸卯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心里焦急非常,催道:“我总不可能一辈子守着你的,要分开是迟早的事情。你快走吧。”

丙戌干巴巴拒绝道:“不走。”

“你……”癸卯心里一酸,他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往后有大把人生,何必陪自己葬送于此,于是放柔声音连哄带骗道,“你只要时常想着我,入梦后我会来找你的。”

“哎?”丙戌睁大眼问,“我每天晚上看到的……真是你吗?”

癸卯脸上一红,心想哇塞你还真的老梦到我,面上忙应道:“是我是我。所以你也不必顾虑了,就算以后白天看不到我,晚上我会来找你的。”

癸卯算算时间所剩不多,又连催促了几番。

丙戌点点头,起身要走。

“等等。”癸卯忽然道。

丙戌疑惑转头看着他,癸卯冲他招招手:“过来,站近些。把头低下来……再近点。”丙戌依言俯身,癸卯抚摸着他后颈将他按下来,将干燥双唇贴在他温热的唇上。这几日疲于赶路,又是烈烈酷暑,两人嘴唇都已开裂,触感谈不上细腻。癸卯忍不住探出舌尖,一点点噙湿丙戌的唇,直到恢复温润。

癸卯松开了他,丙戌仍然是困惑的表情。

“……你不明白。”癸卯疲惫一笑,如释重负般地推开他,“那再好不过了……可以了,你走吧。”

“好的。”丙戌乖巧地应了话,转身远去了。

癸卯送那人的声音渐行渐远,终于消失。才将视线转到河对岸。那里坐落着一片村庄,燃着零星烛火。一水之隔,便是普通人的世界,河上飘着数盏河灯,随波逐流而去。

不多时竟还升起了几朵烟火,还传来稀疏的爆竹声。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还是有什么庆典?

癸卯思索了一番,可他贫瘠的常识里并没有什么印象。他想去对岸问一问,可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他的生命不足两个时辰,是该好好珍惜,最后看一眼人间。可他只觉得疲惫,无心留恋。癸卯面朝着丙戌离去的方向躺在草丛中,伴随着流萤,渐渐睡去了。

他日日都在推测着丙戌的死期,可每天出试炼场都能看到丙戌等他。他总嫌丙戌迟钝木讷,可如今有时候都会劳烦丙戌帮自己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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