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找媳妇儿呀。”我眨巴眼睛道。
夜谭断然拒绝了我:“属下不成亲。”
“嗨呀,你没试怎么知道。”这厮,在不敢尝试这一点上,真是跟主人我背道而驰。
我捅了捅夜谭胳膊:“这个碧绿衫子的姑娘怎么样?我瞧着挺喜欢,快,你去问问她愿不愿意与你成亲。”
“请教主人何意?”夜谭忍不住道。
我再三怂恿之下,夜谭无奈起身,十分不情愿地踱步过去,同那个小姑娘低声说了一句话。小姑娘听完,抱起衣筐拔腿就跑。
夜谭又踱回来:“跑了。”
唉,这倒霉孩子,仍旧说不通,只能用实际行动感化他。
午后辞别杨轻舟,他不知为何再三劝我这几日要多加小心,我不明所以,草草应了。待回了镇上,我便拖了夜谭杵在临湖一方八角亭中。这里通着几条主干道,往来繁华,湖上有撑着长篙采莲子的渔女,溪边有浣沙的姑娘,都正值妙龄,水灵可爱。
我觉得个个都很好。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怎就知道你不会有心仪的女子了?”
夜谭不知如何回答,只傻傻重复了一遍:“属下就是不会有。”
夜谭讶然:“当然没有。”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欣然问道。
我想,我是该多多练习,我也不能一直依赖他。
品剑会已过,扬湖大事已了,杨轻舟算是松了一口气,陪席时不如日前那般紧张了,不时与客人谈笑,便有人催起他的婚事。
中午我竭尽所能尝试着自己独立吃了一餐饭,颇为艰辛,但也勉强可以吃饱。
夜谭呆了一呆,才不自然地答道:“属下不会喜欢别人,不会成亲,也不需要对象。”
我愈发莫名,搞不懂他的逻辑:“你昨天还斩钉截铁说我以后会有心仪的女子,你自己却不会有,凭什么我就得有?你就没有?凭什么?”
夜谭不抬头也不答话,耿着脖子直挺挺跪着。
夜谭想了一会儿,单膝跪下道:“属下一生都供奉于主人,不会动情,也不需要家室。”
这人真是死脑筋,我苦口婆心劝道:“哎呀,侍卫嘛,也就是份工作,何必赔了自己全部呢?你以后早上吃了早饭来上班,晚上赶晚饭下班回家,两边又不矛盾,不就是了?何至于此。”
我一边听,一边想起这茬来,好像每个人都需得找一个喜欢的人,成家立业,耳鬓厮磨,白头偕老。又想起夜谭昨天说,等有了心仪的女子,日常相处,都与旁人不同。
我既然起了这个念头,直截了当问道:“阿谭,你有成亲的对象了吗?”
“不应该呀。”我奇了,我家夜谭英俊潇洒,高大帅气,哪里不好,为何要跑。
我料想这是一次意外,又守株待兔蹲了半天,每每看到顺眼的姑娘就催夜谭去搭讪。
无一例外,每个人都听完就跑,不过是步履快慢的区别。
懵了。
“我们是不是方法不太对?”我一边嗑瓜子一边问夜谭,“好气啊,我家阿谭这么好,为什么要跑。”
夜谭却没回答我,反而一脸郁闷地问道:“主人为何非要属下成家。”
“为什么不呢?别人都有的东西,我自然也要阿谭有。”我抖着身上瓜子壳说。
夜谭听完呆了呆,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我思虑一番,觉得此事或许可遇不可求,不是搭讪一两个姑娘可以解决的,便道:“可能时候未到,不急,慢慢看吧。阿谭,你要有喜欢的人,可要提前跟我说啊,我一定想法子让你娶到最好的姑娘。”
夜谭若有所思地红了红脸,只是摇摇头。
我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止是姑娘。你要是觉得工作不顺心,想换个别的主人,我也会帮你找更好的。”
夜谭闻言一惊,噗通跪了下来:“主人,怎可如此。”
他许久未如此受惊过,我忙把他扶起来:“阿谭这么好,当然应该配最好的。”我这样的半吊子,自保尚且勉强,岂可拖累他。
“属下只有您一个主人,只要您不驱逐属下,属下绝无二心。”
夜谭直愣愣望着我,一字一句道:“……至死方休。”
“瞎说什么。”我皱眉斥责他,“万一真遇着歹人,你要力求自保为上。”
夜谭不如往常恭敬应是,意思就是拒绝了。
说到这话,我便想到今天杨轻舟的叮嘱,有些不好的预感,又摸了一小包金条给他:“杨轻舟说我们这两天动静太大,不知何意……你去买几个侍卫以防万一,我在此间等你。”
夜谭才应声去了,我慢悠悠去隔壁茶摊添糖炒栗子,啃了半袋,眼前突然一黑,被罩了麻袋。
“只有这个病秧子?那个拿剑的呢?”有几人推推搡搡将我拉扯出店外,互相嘀咕起来,商量着先赏我一顿板子做下马威。
我大惊:“等等!别动手!”
有一人似乎被吓着了,问道:“怎的?”
我只有十滴血,脆弱不堪,碰一下就死翘翘了,不由得惊惶道:“我特别脆弱,稍碰一下就死,要什么都好商量,你们万万不可打我。”
“嘿呀你这小子,敢对你爷爷指手画脚……”说着捏住我脖子往上一提。
他还没使力,我就觉喉头一甜,晕过去了。
我,脆弱。
不说笑的。
我昏过去的时间应该不算长,神智还未清明时,听见旁边有人骂骂咧咧地嘀咕着。
“人怎么成这样了?你又动私刑了?”
“呸我就拎起来而已,哪晓得这病秧子如此不堪。”
“……奇了,这脉象怎么能虚成这样。仔细着别出人命。剑呢?”
“拿剑的不在,就抓到这一个。”
“也好,听说厉害着呢,会上挑了上百人不曾落败,估计扎手。你且看好这人,别出岔子,还指望拿他去换呢。可联系上没有?”
“还没消息……哎,醒了醒了。”
我刚刚睁眼,这里像是个柴房,到处都是灰。我横在地上,右手绑在梁柱上,勒得生疼。三个青年正蹲在旁边瞅我,一髯须魁梧的,一长衫文雅的,一面黄肌瘦的。
见我醒了,髯须的汉子又捏着我肩膀将我提起来:“喂,痨病鬼,老子问你——”
我被这轻轻一带,嘴角又溢出血沫来。
长衫的青年吓得赶紧一记肘击捅了他拍开他的手,那人气得哇哇大叫:“是不是啊大兄弟我就摸一下你也要吐血啊?!”
“可能本身有伤病在身。”长衫青年捏着我手腕有些困惑,问道,“兄弟,可有什么不适。”
“手腕……好痛。”我哽咽道。
长衫青年瞟了两眼,抬手解开了我手腕上的麻绳,另外两个有些迟疑,他道:“罢了,体弱成这样走不了几步的,更何况逃命了。”他起身就要走,临走前不放心地嘱咐道,“这人身体……确实差得很,放着不管都随时可能会死,你们千万小心别出人命。”
髯须和枯瘦的二人听完,看着我的眼神愈发如临大敌。
我扶着墙想站起来,但仍觉得有些脱力,二人远远看着我,问道:“你要作甚?!”
“地上……太凉了,我受不住。”我擦着嘴角血沫道。
“妈的你这小兔崽子……”髯须汉比划着恨不得揍我一顿,看着我摇摇欲坠的身形强行忍耐下来,“算了,真是倒霉。”
说着蒙了我眼睛,咬牙切齿扶我出了柴房,弯弯绕绕走了一小段儿,被推到一张床上。摘下眼上的黑布,是座简洁的小屋子,我捂着肚子缓缓坐起来,面容愁苦。
髯须汉两眼一瞪:“你又是怎么了!”
“饿了。”我捂着胃,挂在床边上,“感觉……啊……快撑不住了。”
“你他妈!!”髯须汉气得一脚踢飞了桌子,又重重一锤砸在墙上,霎时地动山摇。
我只觉房间一震,嘴角又溢出血丝,有气无力道:“别在我旁边动真气,我脆弱。”
“妈的!!让我杀了他!!老子不干了!!!给老子去死吧!!!”他疯狂地扑上来要跟我拼命,幸得旁边那枯瘦的汉子拦腰将他截出了门外。外面一阵噼里啪啦乱响,估计院子里的树都断得没剩几根了。
我抚着胸口安慰自己受惊的心灵,平复了片刻,髯须大汉红着眼睛端了一盒吃食进来,还夹了一张新桌子。
我艰难地挪到饭桌上,吃了一小半,菜食有些简陋,腰缠万贯的土财主我不太满意。
我问:“有烤鸭吗?”
髯须大汉终于怒不可遏,爆喝一句脏话运气握拳高举过头顶。
他还没出手,我已经被他周身内息震到了,又小咳了一口鲜血。
髯须大汉呆住了。
他高举着拳头,目眦尽裂地恨恨瞪着我,眼眶越来越红。瞪着瞪着,虎目中竟流下两行热泪。
“你……你这小兔崽子……我……我他妈……”他声音越来越哽咽,突然嚎啕大哭道,“老子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委屈!!呜呜呜呜呜!!!!”
髯须大汉气到崩溃哭着跑掉了。
我也惊呆了。
枯瘦的汉子惊疑不定地进来看我:“咋的了?”
我嘴角留着鲜血,愣愣说道:“我想吃烤鸭。”
“……”枯瘦汉子看着我如受重创的样子,也是愕然,“原来吃不到烤鸭也会吐血吗……得,好吧。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我想了想:“还有三鲜豆皮,要多点辣椒。”
“……成。”
我又说:“这床太硬了,我要换更软点的被子。”
“……行。”
我又道:“院子里树秃了,不好看,我喜欢有水池的院子。”
“……”他深吸一口气,“可以。”
当晚我就莫名其妙换到了一间十分豪华的大宅子,床褥是上好的织锦缎,饶是我也没见过这么舒服的料子。屋内的布置都极其精巧,古玩字画都价值不菲,庭院建造得极其用心,自有一派林泉之趣,池中的锦鲤尤其肥美。
我估摸这位置,可能是搬到了主房。
院中不见人,可再走远点各处都有巡卫把守,溜不出去,随遇而安。
翌日睡到日上三竿,桌上摆满珍馐玉食,挑挑拣拣吃罢,遂抱着一碟花生米摸到荷花池边开始喂鱼。
景色怡人,十分悠闲,我很满意。
想接夜谭进来同住。
悠哉喂了半个时辰,头顶有阵风过去。那阵风飘去主房里转了一圈,又飘回来立在我面前。我抬眼一看,是个一身黑衣劲装的青年。
“哇塞,美人儿。”他在我身边转了几个圈儿,上下打量,“你跟老大说得有点像,要不是我机智肯定误认是你了。”他笑嘻嘻过来蹭了我一把花生米,又说,“可惜我还有事,我去办完,待会儿再来看你。”转身又飞走了。
我喂完鱼,便磨磨蹭蹭去吃晚饭,婢女摆完餐盘便都退下了,还未动筷子,又看见下午那人扒在窗户上看我,愉快地跟我打招呼:“嘿!美人!又见面了。”
“吃饭了吗?”我便问道。
他惊道:“怎么,美人要邀我吃饭?”
我点点头,他喜滋滋地滑到我隔壁,嘴上说着受宠若惊,却掏出银针试探了一番。
“职业习惯,别介意。”他试完无毒,毫不避讳地胡吃海喝起来。
此人手速惊人,我没动两筷子,他已经吃完整桌。
我不够吃,便很后悔邀请他。
“我好久没机会吃一顿饱饭了。”他拱手对我道谢,又看看天色道,“天要黑了,我翻遍整座屋子也没找到,老大要骂我了。”
“你在找什么?”我好奇道。
他勾眼一笑:“也是个和你一样眉心带朱砂的美人,不过和你不同,你是主人,他是阶下囚。”
我道:“不啊,我不是这里主人,我也是阶下囚。”
“美人真会说笑。”他对我的幽默大加赞许,友好地拍了拍我肩,“我要回去了,后会有期。美人方便留个名姓不?”
我答道:“君璇衡。”
他一惊:“你名字也和老大说得很像,真是有缘。改日找到了,介绍你们认识。”说完从窗口一跃,消失在茫茫月色里。
我想了想,人在这屋子里,是个阶下囚,眉心有朱砂,名字叫君璇衡。
真的不是说我吗???
夜谭一直默不作声地侧头望着我,好几次忍不住要来帮忙,最终硬生生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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