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前因后果,沈眠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当时还那么小的江沉被推倒在地,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手里握着一根木棍,一棍一棍,结结实实地落在他身上。
沈眠看着都觉得疼,但江沉却像是早已习惯,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最后,好像是母亲制服了那个满身酒气的男人。
沈眠冲过去,看到他满身是伤的样子,明明彼此不认识,却突然泪如雨下。
她从小的生活环境,让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用木棍打一个孩子。
江沉受了伤,但意识还是清醒的,他侧头看着她,许久后,手里长形的啤酒瓶碎片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却被她的哭声掩盖。
他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别哭了。”
那好像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想到这儿,沈眠突然觉得很庆幸,如果当年俩人没有遇到……
大概是察觉到沈眠的视线,江沉侧头看了她一眼,问:“在想什么?”
沈眠抿了抿唇,问:“我想到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是在哪儿吗?”
江沉沉默垂眸,几秒后,说:“奶茶店。”
沈眠摇头:“我是说,眠眠和小橙子的第一次见面。”
江沉身形一僵,再一次看向她,眼里布满复杂的情绪:“你记起来了?”
“有些记起来,但好像有很多事,还是忘了。”沈眠疑惑地问,“你既然记得我,为什么之前没和我说呢?”
江沉说:“不重要。”
“为什么不重要?”
江沉凝视着她澄澈的双眸,不急不缓,带着歉意说:“因为那时候的我,对你不好。”
那段时期的回忆,就像刻在了他的脑子里,离开福利院后的每一天,他都在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一遍又一遍地怀念。
可每次记起,他最为懊悔的就是,她像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小天使,可他对她,却完全不够好。
她缠着他、逗他笑的时候,他态度冷漠,爱答不理。
她让他做王母娘娘的老公的时候,他戳穿了她的幻想,害她大哭着说不想理他了。
她送他那辆崭新的小汽车,也被他随手放在了地上,没有珍惜,直到她离开才偷偷捡起。
甚至连离开时,他也没有和她说声再见。
因为她的朋友太多,福利院里所有的小朋友都喜欢围着她。
当时的他觉得,自己离不离开,于她而言,大概没什么所谓。
虽然他觉得自己愧对她,但沈眠却不这么觉得。
“你对我不好吗?可是我现在想起来,为数不多记得的事情里,你都对我很好,就像第一次见面,你都受伤了,还安慰我别哭了。”
江沉闻言,默默低下了头。
如果他此刻坦白,当时的他说这句话,只是因为觉得她的哭声太吵了,他会不会被揍?
想想还是算了。
安静了一会儿,沈眠收回架在他大腿上的腿,抱了个抱枕窝在沙发里,轻松又惬意地说:“江沉,那段回忆,是很美好的,以后你想起来,也要这么觉得。”
江沉低低应了声“好。”
沈眠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她想起,江沉对她说过,想问什么都可以直接问。
于是她试探着开口:“江沉,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打你的那个人……”
江沉说:“是徐詹国。”
“我知道,不是问这个。”沈眠小脸紧绷,严肃地问,“我是问,他还没死吗?”
江沉:“……”
“没有,还在牢里关着。”
当时画漾制服了徐詹国,却被挣扎的徐詹国在手臂上抓出了一道血痕,沈冽知道后,愤怒至极。
要不是徐詹国已经被拘留,江沉有理由怀疑,沈冽会自己动手。
画漾倒是没有因为自己受伤而生气,她带着沈眠,为江沉请了律师,联合当地的儿童保护协会,帮他打官司,把徐詹国送进监狱的同时,徐詹国对江沉的监护权也成功被剥夺。
但那次并没有让他关多久,他到现在还没出来,还是因为后来害死叶宜遥父亲的事情。
沈眠叹了口气,有些可惜的同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妈说她和我爸当时还想让你住到我们家的,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肯啊?”
江沉想起,画漾确实问过他,愿不愿意住到沈家。
他也明白,直白来讲,那就是领养的意思。
但江沉拒绝了,因为他听人说,光虐待这一项罪名,判不了徐詹国多久。
以他那种无赖的性子,出来之后,一定会找到领养他的人家撒泼,一旦他知道领养他的人还是把自己送进监狱的人,那他一定会报复。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沈眠本来过得那么幸福。
他不希望给她带来一丝一毫受到伤害的可能性。
所以,他宁愿住到了谁都不愿意住的福利院,直到江永青看到新闻认出了他,并把他带回江家。
但在沈眠面前,他没有提起这些,只低声回道:“被你家领养的话,我就是你哥哥了。”
沈眠信了,于是耳朵也红了。
没想到当时小小年纪的他,居然会考虑这么多。
氛围暧昧,客厅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沈眠才又有感而发:“真幸运那年我们遇到了,不然我都想象不到,你现在会在哪里。”
以脑海中那段他被打的记忆来看,如果当时他父亲没有被抓,沈眠不敢想,他能不能度过那段岁月。
江沉目光沉静,漫不经心地伸手替她倒了杯温水,而后半开玩笑似的说:“大概在监狱吧。”
“你别瞎说。”沈眠的表情严肃了下来。
江沉把手里的水递给她,“开玩笑的。”
“嗯。”沈眠接过喝了一口,温暖的感觉充斥整个身体,让她不自觉吁了口气。
江沉盯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朵,忍不住因她刚才的话出神。
他不知道,如果没有遇到她,现在的他会在哪里。
他只知道,那一天,阴云密布,四周很暗。
如果不是她的突然闯入,那他手里的那片啤酒瓶碎片,一定会刺进他那所谓父亲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