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头的人已经扭打成一团,王小敏吓得不时出尖叫。有人动刀子了,有人出血了。他们的动作太快,连老陶的手机都分不清到底谁在挥刀子,又是谁在鲜血淋漓。
不管是什么人透露给老郑的消息,单纯这个消息本身就足以让他陷入癫狂之中。他抛妻弃女,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了这么多年,结果却是叫人给耍了,把个生来就是下流胚子的野种当成自己祖宗一样供着。
老郑恨得厉害。他心中的愤怒从警方调查出郑妍电脑里头的东西就开始了。仅仅为了几套网络游戏里头的衣服,这个贱种就能对着男人露胸脯露屁.股搔弄姿的,还自己送上门去给男人艹。自己是缺了她吃还是缺了她穿,非要她出去卖,果然是从骨子里头带出来骚.浪.贱。
原先老郑心里头恨归恨,再不满也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从腊月二十九失踪到现在,郑妍一直了无音讯,他纵使心中羞恼难当,也绞尽脑汁寻找这个小女儿的下落。此时,他这几天陪着笑脸忍着奚落,大把撒钱,求爷爷告奶奶央着三教九流的人帮忙找小女儿的难堪,全都成了笑话。
老郑十分怀疑很多人对他头戴绿帽子的事情都心知肚明。不然这些人为什么一个个都笑得暧昧,甚至有人意味深长道:“郑妍啊,我知道,小姑娘跟她妈挺像的啊。”
他第二任妻子是个什么出身,老郑心知肚明。尽管这个时代笑贫不笑娼,老郑自己也认为英雄莫问出处。尽管当初他娶郑妍的母亲是迫于无奈,可这么多年下来,他也觉得有个人面广玩得开的妻子,对他的事业大有裨益。
可现在,这些都成了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甩在他脸上。那个胆敢骗他的老贱人该死,那个野种小贱货更是生都不该生下来。找什么找?有什么好找的?天生的贱货还不知道在哪个野男人的床上躺着呢!说不定这些被他央告着的人就睡过那个小贱货,个个都不怀好意地嘲笑着他。他甚至猜测这些人在暗地里讥讽他,睡过他老婆不算,连他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儿也一并睡了。他就是八辈子的龟公。
老郑怀着莫大的羞辱感杀到了老陶的家中。多少年的朋友了,他自认为没亏待过老陶。就算他们当初老实跟他交代了,看在老交情的份上,难不成他还能真不管那母女两个?成了心蒙骗他,害得他妻离子散,简直就是无耻下作。
这个时候,老郑已经完全忘了,他跟郑妍母亲勾搭成奸的时候,自己已经有了妻女。当然,在他的认知中,哪有男人不在外头玩的道理。
老郑眼睛猩红,黑眼珠、白眼球以及密布的红血丝,与他手中抓着的菜刀交相辉映。黑的是刀柄,白的是刀身,红的则是刀刃上沾着的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白瓷砖开出了映雪红梅。
他一刀砍上了老陶的手臂,用力极大。老陶身上的羽绒服都没能拦住刀锋,飞出了白鹅绒洋洋洒洒飞了满天,飘飘荡荡落在地上,沾上了红色的血迹,漫天的雪一直下。
老陶痛得“嗷”了一声,急急忙忙朝沙后面躲。这一刀彻底斩断了他与老郑最后那点儿香火情,他连遮羞布都撕下了:“老子在牢里头待了十几年,你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到底是谁亏欠谁?”
当初郑妍的母亲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但想让老郑认下来时,老陶没反对。事情已经走到那一步了,警察满世界地追着找王函,对方又迟迟不过来接人。这桩事肯定得有人出面认下来。他跟郑妍的母亲不过是露水情缘,对方要跟谁过,他管不着。但他当时已经四十好几了,仍然无儿无女,家里头的老娘成天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等着抱孙子孙女。他人进去了,留个种在外头也是好的。
至于郑妍的母亲想要老郑来当这个爹,老陶没意见。他人都进去了,指望一个靠男人养着的女人独自拉扯孩子?他可没那么大的心。再说了,一个绑架犯的女儿跟一个成功商人的女儿,换成他,他也愿意选择后面的身份。老郑嘴上说的好听,会替他照顾妻女。算了吧,亲生的跟别人的崽子能一样么。
“我不亏欠你的。你又不是无儿无女,都有个自己的种了,帮我养女儿又怎么样?这十几年的牢我还白替你坐了不成?”隔着厚厚的羽绒服,老陶看不到自己的胳膊是不是还在冒血,那股钻心的疼痛倒是越来越厉害了。他喘着粗气,一边躲闪一边吼,“这是你该我的!”
老郑手里头的刀砍到了沙背上,出沉重的闷响。他恨极了老陶的态度,这人甚至连一句愧疚道歉的话都没有,活该他当王八一样。老郑死命想拔出卡在了沙背上的刀,哑着嗓子嘶吼:“当初可是你硬拉着我去的。要不是你财迷心窍想要捞偏门,哪里会有这么多事。我不说不行,你非不听。老子是冲着兄弟义气给你帮的忙,你自己折腾的事情收不了场了,还想赖在我头上?”
沙成了老陶的护身符,他推着沙阻拦着老郑的刀刀相逼。多年的牢狱生涯已经摧毁了老陶的健康,曾经铁塔般的汉子已经沦为身形佝偻的老头,论起单打独斗,根本不是养尊处优的老郑的对手。老陶痛又气,指责对方翻脸不认人:“如果不是你,我能想到这一招?妈的,坏人全都是老子当了,亏也是老子吃的一干二净,你还得了便宜又卖乖。”
老郑气喘吁吁,简直气急败坏了:“当初我是怎么说的?你非要留下活口被警察抓个现行。你要下不了手要了她的命,直接卖到乞丐堆里头不就行了么。割了舌头打断了手脚,她还怎么指认你?就你事情多,还给她买什么退烧药,根本就是多此一举,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老陶一边躲避,一边反唇相讥:“她要是烧傻了,那人还会要吗?人家要的是小神童,我们辛辛苦苦忙了多少时候,总不能折腾出个傻子来。”
客厅中满地狼藉,茶几也被沙撞歪了,上头摆着的金鱼缸也打翻了,碎玻璃簇拥着的小金鱼翻着眼睛死命地挣扎。老郑一脚踩烂了试图跳起来的金鱼,金鱼烂成了一块鱼饼的同时,老郑也滑了一跤,腰重重地撞上了沙把手。他握着的菜刀飞了出去,削掉了老陶下半个耳朵。
汹涌的鲜血喷薄而出,老陶痛得一声惨叫,大吼道:“你疯够了没有?老子已经坐了十几年的牢房,不用再进去一趟。你要是想尝尝牢饭的滋味,老子成全你!”
如果说老郑先前杀到老陶家中是出于激愤,存的是狠狠教训对方一顿的主意,那么现在老陶的这句话却让他彻底动了杀机。这个混账,联合着那个贱人骗了他十几年,不思悔改,竟然还敢威胁他!
毕竟是在监狱中死里逃生好几回的人,老陶在求生本能上直觉极为强烈。当初老郑一力主张杀了王函以绝后患,他就知道这个人有多心狠手辣。这么多年了,老郑竟然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大摇大摆地继续出现在王家人面前,还跟老王称兄道弟。这人寡廉鲜耻,肯定在心里头得意着他自己多聪明,王家人又多愚蠢。他不能让老郑再抓到刀,不然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老陶纵身一跃,强忍着耳朵跟前臂上的剧痛从沙背后扑出来抢刀子。
其实老郑并没有打算这样简单粗暴地杀了老陶。他来的时候情绪过于激动,一点儿伪装掩护都没打。如果他今天杀了老陶的话,警察肯定会迅找到他头上来。可惜这些在刀光霍霍中都没办法跟老陶解释了。已经杀红了眼,两人只能拼命地去抢那把菜刀。
老郑一反应过来,老陶就半点儿优势不占。原本他已经拿到了刀柄,还没等他捡起菜刀,老郑的脚就踩了上去。后者穿的是皮棉鞋,一只脚足足有斤把重,他又将全身的重量全都压在了脚上,简直就是千钧压顶。
十指连心,老陶痛得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恨不得手不是自己的。
老郑趁机捡起了菜刀,恶狠狠地卡在了老陶的脖子上,恨声道:“别逼我,兄弟一场,你别逼我!我不亏欠你的。当初的事情是你自己搞出来的,别想拖累我。他妈的是你说的,你们说好的,绝对不会有事。既然出了事,责任自然得你自己担着!”
他的刀越逼越近,刀锋已经在老陶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老陶拼命地翻滚挣扎。奄奄一息的几条金鱼在两人的扭打中被碾成了肉泥,逃过一劫的鱼头翻着两只死鱼眼睛。
血越来越多,老陶的脖子已经血肉模糊,抵在上面的菜刀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老郑还随手从地上捡了掉下来的沙靠垫,死死捂住了老陶的口鼻。他没有想立刻杀了老陶,他就是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而已。
门板被砸响了,外头响起警察的吼叫声:“开门,立刻开门,有人举报屋里有卖.淫.嫖.娼活动!”
这是警方用来迷惑屋里人的招数。房中只有老陶跟老郑,显然不会存在什么卖.淫.嫖.娼,他们自觉理直气壮,就有底气过来开门。
老郑身子猛的一个哆嗦,警察,是警察。警察找上门来了,警察要看到屋里头的这一切,他就彻底完了。他慌慌张张地扭过脑袋,朝门口喊了一句:“哪儿来的卖.淫啊,哪个王八蛋胡说八道。”
他得赶紧收拾好现场,对,不能让警察意识到不对。老郑惊慌失措地想着,要怎样才能成功地忽悠住警察:“你们等等啊,房门反锁了,我得找钥匙才能打开。”
他的话音刚落,只觉得脚被人拽了一下,身子直直地朝前倾倒,然后脖子上一凉,他本能地翻过身子,只见蓬的一注红色的东西直直地打在了天花板上,开出了满天的红星。
屋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匆匆赶来的民警破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老郑仰面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着天花板上的鲜血。他脖子上伤口鲜血喷涌而出,大约是度太快了,甚至已经翻出了泡沫。
老陶呆呆地握着手中的刀,他终于拿到了这把菜刀。可他还没有来得及朝老郑挥过去,老郑就自己摔倒了,脖子砸在了破鱼缸的裂口上。老陶惊恐地看着门外的警察,不明白警察怎么会突然出现。先前警察砸门的时候,他被老陶用靠枕捂住了口鼻,窒息让他耳朵中满是嗡鸣声,完全没有听到门外警察的动静。
说不清楚了,全都说不清楚了。老陶张口结舌,看着警察直哆嗦。这是他多年牢狱生涯留下来的后遗症,面对大盖帽就会浑身抖,什么都说不出来。谁会信他呢?屋子里头就他跟老郑两个人,打的一塌糊涂,客厅简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老郑脖子断了,死了,他的手里捏着菜刀,刀上还沾着血。
警察见势不妙,赶紧冲上去拼命堵老郑脖子上的血口子,可是他们根本堵不住。急救电话已经拨出去了,人还有没有的救,警察却完全不知道。
老陶失魂落魄地站在客厅中央。血,全是血,他眼睛看到的地方都是血。他乖乖地伸出手,等着警察给他套上手铐。警察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老陶竟然会这样配合。可是当一只手铐碰到他的皮肤时,那种刺骨的冰冷却让老陶猛的打了个激灵。他不能被抓到,他再也不要蹲大牢了,他这辈子死都不要再蹲大牢!
民警猝不及防,被老陶大力推开了。这个看着干瘦的老头在这瞬间迸出了惊人的力气,他拼了命地朝门口奔去。民警立刻撒开腿跟在后面追。他恨极了老陶的虚与委蛇,不愧是蹲过牢房的老油条,竟然以退为进,假装配合却暗地里作。
一跑出家门,寒冷就迫不及待地从每一个毛孔钻进老陶的身体中。他的耳朵跟胳膊还有脖子上的伤口,被冷气一激,全都锥心的疼。不能被警察抓到,他模模糊糊地想着。他当年就是太蠢太想当然,以为坐牢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等到他真正进去以后才知道,坐了牢,他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风在他耳边呼呼地刮着,少了一截的耳朵疼得越来越厉害,他几乎痛得要晕过去了。他的脑海中跟跑马灯一样飞快地游走着一帧帧画面。画面中的小女孩含着眼泪央求他放她回家,她以后喊他爸爸都行。
失血太多了,原本就干瘦的老陶感觉自己真是撑不住了。这小姑娘是谁呢?王函还是郑妍?他搞不清楚,好像两个人他都渴望着能从她们嘴巴里头听一句爸爸。可是她们谁也没有喊过他爸爸。
大概她们都恨她吧。不过没关系了,反正他已经赔了十几年的时间给王函;又让郑妍当了十几年的富家小姐。他没亏待了谁。
王函在哭?唉,要是当年的事儿成了的话,说不定她会笑呢。自古笑贫不笑娼,那是多大的官啊,真要成了那人的干女儿,王函说不定早就是人上人了。小姑娘家,讨人喜欢就好,等到年纪大了,自然有个好前程。郑妍她妈果然能耐,什么人都能搭得上。可惜她自己资质有限,不然说不定早就给她还有她女儿挣上好大的一份前程了。
那人那时候怎么能被带走了调查呢?明明他们都准备好一切了,结果人却送不上去。要是那人就此垮了台,他还心里头安慰一点。是气数到了,反正成不了。可是没想到人家化险为夷,竟然步步高升了。老陶在监狱里每次接受思想教育,从电视新闻里看到他,都恨得牙痒痒,真想揪着对方的领口骂一句,你当时怎么就被带走调查了呢。
肯定是他折了自己的运道,成全了对方的仕途亨通。
老陶遗憾地想着,可惜他不能找到对方邀功了。老郑是知道的有限,郑妍她妈大概有自己的门路,至于他则是自觉主动地跑出去领罪乖乖坐牢。不然的话,哪里还有他们十几年的喘气功夫。
眼前的黑影越来越大,老陶觉得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像始终踩在棉花上头,找不到落脚的点儿。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满手黏糊糊的液体。他眼睛花,分不清手掌上的颜色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据说红到了极点,就是红的黑。
这事儿真有意思。老陶微微露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来,然后点了点头。没什么,这些都不算什么事儿。他不说,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人生不过是一场赌局,愿赌服输呗,他有什么好认的。
喘气声越来越沉重,脚却越来越轻,好像下一秒沉的跟秤砣一样的脑袋就会重重地砸在地上。陷入昏迷前一刻,他想的不是自己生死未卜了无音讯的女儿妍妍,而是一直让他琢磨了十几年的谜题。心理治疗真的那么厉害?王函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呵!要是这个小丫头片子是装的话,一装就装上十几年,连他都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也真够厉害了。
不愧是他自己当年相中的干女儿。老陶满意地想着,可惜他钱财不够又没权势,的确没资格给个漂亮的小姑娘当干爹。
他的脚一软,终于踩空了一级台阶,当着气喘吁吁追上来的警察的面,骨碌碌从楼上滚了下来,脑袋重重地撞上了台阶的尖角。眼前一黑,他的世界终于陷入了永恒的安静。
救护车拉着警报,风驰电掣地朝医院奔去。警察已经对这两个人的生命都不抱希望了,然而死亡证明没那么轻易能开出来,医院的常规性抢救总要进行的。车子停下,两幅担架被匆匆忙忙从担架车上推下来,然后消失在冰冷的金属门后面。
接到警方通知,着急忙慌从家中赶过来的郑妍母亲,人瘫软在了金属门口。她的女儿还生死未卜毫无音讯,她的丈夫已经躺在医院里,基本上没了命。她年轻时也混过社会,看过人被碎酒瓶子插到了脖子的下场,人还没送到医院就没气了。
有穿白大褂的人从金属窗口露出了脸,藏在蓝色口罩后面的嘴巴似乎在喊老郑的名字,嗯,他们在叫老郑的家属。她慌里慌张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死死抓着窗台,像是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老郑一定还没死,所以医生才有话对她说。
她的身子踉跄了一下,被人挤到了边上。她看见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似乎跟老郑有点儿像。那人问医生:“我爸爸怎么样了?”
这是老郑的大女儿吧。嗯,到底是血缘亲情。她没想到老郑的大女儿居然能够出现在医院中。老郑明明早就不管她们母女了。她感受到了一种崇高的骄傲,这对母女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她在她们面前找到了十足的存在感。
送病人来医院的警察没有给老郑第二任妻子太多骄傲的时间。他们表情冷漠地问她,为什么要在这时候透露郑妍的生父是老陶的消息。
警察看了她一眼,语气奇怪:“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郑妍母亲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不,没有的事,妍妍是我家老郑的孩子啊!”
警察轻轻敲着桌子,冷笑道:“你对陶鑫可不是这样说的。”
她脱口而出:“我那不是怕他不肯回护我嘛。”话音一落下,她就意识到不对了,赶紧改口道,“我怕他拐骗了我女儿,所以才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