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宋幼清与罗安整装待发,昨夜之事两人都未提及,罗安也不敢多问。
在他心中,将军虽是将军,但毕竟还是个女子,心中自是有柔弱的一面,许是不想让人瞧见罢了,他也无意戳穿。
“没有我的准许,莫要在人前再唤我将军了。”
“谢将军也不可吗?”在罗安看来,两人出生入死,情分不浅,这事儿也要瞒着他吗?
“我不是为了防他,而是他身边之人。”宋幼清轻咳了一声,将自己声音沉了沉。
罗安点了点头,有暗戳戳去瞧她,从方才起,他就被宋幼清这一身迷了眼,“将军这一身,着实……着实有英姿飒爽之气。”
今日宋幼清与众不同,她换了一身男装,罥烟眉换了剑眉,及腰的长发也被她一并束起,一支朴素的木簪却愈发衬得他风姿绰约,清癯雅致。
宋幼清轻笑一声,“那是你没见着三年前的我。”
那时的她因从小被当做男孩子养,又自小吃药,生得是比寻常人家的女孩健壮些,但面相终究是随了母亲,那时被人提及,无外乎都是些貌比潘安,颜如宋玉的,知晓的总打趣她,不知的却总以男生女相来讥讽她。
哼,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嫉妒她长得好看。
宋幼清没多想,收了笑意,踏出了门。
罗安站在身后,一时没了动静,三年前他还不知在哪个土坡上翻腾呢,但他也听过镇北大将军的大名,那时候路上听人提起一个“宋”字,都能让百姓们津津乐道。
百姓喜,圣主忧,这才叫她这些年过得如此艰难吧。
“愣着做什么,还不跟上!”
罗安这才回过神,“来了,来了。”
北域关除将士外,百姓禁马,宋幼清与罗安只得徒步前往军营。
“主子,我们就这么去军营,会不会让太子的人认出你来?”
“不会。”宋幼清笃定,“李驿昀胆子再大也不敢把军营与宫里的人通用,军营里的人都并未去过京城,他们认不得我,不然怎么逃得过李承珺那鹰眼。”
罗安正欲说什么,突然见一孩子冲了过来,直直撞在宋幼清身上。
“喂,你做什么!”罗安一把扯开那孩子。
“不碍事。”宋幼清摆了摆手,示意罗安退下。
“哥哥,买个包子吧,这是我今日刚做的,我娘卧病在床,我只得卖包子给她治病。”
罗安岁数不大,但这种场面也见了不少,猜这孩子怕是又是来讹钱的,赶忙催促着他离开,“我们不吃包子,你走吧。”
宋幼清反倒是并未有不耐,“什么馅儿的包子?”
那孩子眼睛一亮,“哥哥想要什么馅儿的,便是什么馅儿的。”
“嘿,我说你这孩子糊弄谁呢。”罗安一听,捋起袖子就要赶人。
谁知宋幼清却掏出了荷包,“多少钱,我都买了。”
“五文钱。”小孩将篮子的遮布掀开,里头就一个包子,他欣喜地将包子塞在了宋幼清手中,拿了钱就兴冲冲跑了。
“你瞧他,他分明就是来讹您的钱,什么包子要五文钱。”
宋幼清并未回声,将包子掰成两半,罗安眼睁睁看着包子中露出一卷字条来。
“这……”
“都是线人,不必惊慌。”宋幼清将另一半塞进罗安手中,“趁热吃了吧,军营里可不比这儿,有时候包子都吃不着有肉沫的。”
宋幼清将字条打开,看着上头的字,眉眼愈发阴沉。
“主子,怎么了?”
“皇帝昨日出宫了去了别院。”
罗安也是一惊,“出宫?皇上这个时候出宫做什么?如今晋王不在,太子也来了边关,皇上若是出宫,那宫里怎么办?”
“我也不知……”宋幼清将字条塞进衣袖中,“当初我也只不过是杀了个王磐,将他丢在李驿昀床上吓吓他罢了,可这与那老皇帝有何干系,他急匆匆的出宫做什么?还去了别院,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回宫,难不成是去避暑不成?可这才刚入春啊。”
“罢了罢了。”宋幼清摆了摆手,“先不管他,解决李驿昀要紧,那么多北狄人混入我大梁,老皇帝是该去躲躲,不然他小命早就没了。”
宋幼清长叹一口气,“再给我一个月,大梁便能真的安逸了。”
……
军营比北域关更为严守,两人行至一里外,便有瞭望台的将士发现了他们。
有四五人冲了过来,一把拦住她们,“什么人!为何擅闯军营重地!”
罗安上前,“军爷,我们是来寻谢将军的。”
“哼,每日都有人说要来寻谢将军的,你们一个个当军营是什么地方,都给我哪来儿回哪儿去!”
宋幼清也不恼,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给了那小兵,“劳烦大哥将这东西交给谢将军,他会明白的。”
这玉佩正是被李启昀摔碎的那一块,她花了些时日拼合,这才能勉强入眼。
在谢常安手底下教出的人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见宋幼清这般信誓旦旦,便也觉得这东西似乎有些重要,与身旁之人对视了一眼,“二位在此等候片刻。”说完,转身离去。
其余侍卫守着二人,也不敢让他们走动。
宋幼清无聊地蹲下身,望着来来往往的将士,心中叹了又叹,往日她往这一走,众人都是要恭敬唤她一声将军的,如今倒好,见个人都这么难。
当真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军营里,谢常安正半躺在床榻上,半身裹着的白纱还透着血迹,可他依旧手中捧着书,神态安然。
“将军,将军。”
帐外的副将拦住了小兵,“何事?将军正在休憩,莫要惊扰了。”
“外头有人求见将军。”
“将军是随随便便就能见的吗?”副将呵斥道:“给我将人赶走,将军还在养伤,不见人。”
“可那人有信物递来,说是将军见着就能明白的。”
“你脑子长哪儿了,外头的东西随随便便就敢往将军手中递吗?”副将见帐子里没有动静,便知谢常安默许了他,他底气不由得更足了些,“拿走拿走,将军不见人。”
“是,属下告退。”小兵在副将的施压下只得退下,他看了眼手中的玉,叹了口气,“玉倒是块好玉,可惜了。”
正在帐中的谢常安闻言,手微顿,心中不知为何划过一抹异样,但他并未当做一回事,继续看着书。
那小兵没走两步,就有人走过来,瞧见他手中的东西,讶异道:“哟,小子你可以啊,将军赏了你这么好的白玉?”
“说什么呢,不是将军赏的,是外头有位公子要见将军,送来的信物。”
那人笑意渐渐退下,“害,我就说呢,你能走什么狗屎运。”
后面再说了什么谢常安一概不知,早在他听到白玉与公子几个字时,他就已将书甩开,随意套了靴子就往外冲。
副将着实吓了一跳,“将军,你怎么出来了!你现在还不可下榻啊!”
谢常安不顾副将阻拦,就往外快步走去,“那枚玉呢,让我瞧瞧。”
“啊?”副将一愣,一时间未反应过来。
那小兵一听,赶忙折回来,将那枚白玉递上,“将军,您可是要这个?”
谢常安一把夺了过来,这枚玉熟悉得另他眼眶微润,他脑中大乱,哪里还能想着这玉是怎么又莫名出现的。
“是她!是她!她回来了!她回来了!”谢常安紧紧攥着玉不肯松手,却又生怕弄碎了它,“她在哪儿?她人在哪儿?”
众人惊讶地说不出来,他们何时见过这阵仗。
不见人回应,谢常安一把推开几人,拖着伤腿就往营外跑,生怕去晚了人就不见了。
谢常安一瘸一拐,还未走到营外,便见着一道身影背对着他蹲在几个将士之中,熟悉得令他发颤,“将——”
“将军,您来了。”有眼尖的将士一见到他,立马行礼。
宋幼清回过头看去,就见谢常安正喘着气望着她,可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她竟瞧着谢常安见到她时,脸上的笑意散去。
他胸前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怕是伤得不轻,鼻尖有些酸涩,但她装作没瞧见,揶揄道:“怎么,谢将军见着是我,这么失望?”
“侧……你怎么来了?”此处人多眼杂,宋幼清一身男装,想来也是不想让人认出,他正了正声,“先随我来吧。”
不是她,怎么可能是他呢。
副将与那小兵赶了上来,见着谢常安又是一顿疑惑,方才将军高兴地跟见了媳妇儿一般,如今又是怎么了?
刚踏入军营,谢常安便问道:“你怎么来了?”
宋幼清看了眼他身后的副将,一言不发。谢常安见状,摆了摆手,“你去替二位准备两顶帐子。”
“将军,帐子不多了,要不让二位合用一间吧。”军中将士有的可是十几个人挤一间,这二人一来便是用了两间,根本说不过去。
谢常安厉声,“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在场人中,罗安知晓实情,便也默许,宋幼清自然也不反驳。
“是,将军。”副将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了。
宋幼清也将人遣下,“罗安,你去搭把手。”
“是。”
帐子里便只剩下二人,谢常安便丝毫不顾及起来,“侧妃娘娘怎么突然来了边关?这是为何?”
宋幼清盯着他,漠然道:“我来找李承珺。”
谢常安一怔,眸中闪过些什么,“侧妃娘娘不必亲自来,到时谢某会将晋王殿下的尸首送回京城。”
谢常安是什么德行宋幼清还能不知晓,他这人就是敦厚老实,说不得假话,随便诓两句就都能问出来了。
这也是她这么急着来找谢常安的原因。
“无南与我说,李承珺的尸首被狼群啃食了,只剩下半身了。”
谢常安偏过头去,“是。”
“无南说,他找着那尸体时,右臂上有一胎记,可怎么就能这般确认那人就是李承珺,这世上有胎记之人多了去了,难不成都是李承珺不成?”宋幼清故作悲痛,“谢将军,你告诉我,你可是也瞧见了那胎记?”
“嗯,瞧见了。”
宋幼清眼神微闪,嘴角微扬,却不过稍纵即逝,“那你告诉我,那胎记是什么模样?”
谢常安额间冒了些虚汗,“我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有块胎记,无南是晋王殿下的心腹,他说是晋王那就定是晋王。”
宋幼清冷冷一笑,一字一句沉声,“谢常安,让他出来见我!”
谢常安一怔,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侧妃娘娘说什么呢?”
谢常安不敢正眼看她,只觉得方才她叫他谢常安时,他竟莫名感觉到一丝威慑。
“李承珺身上分明就没有胎记,你是没瞧见他尸体,还是说……根本就没有尸体?嗯?”
宋幼清死死盯着他,见他禁不住躲闪,笑意更甚。
如今她敢肯定了,李承珺定是没死,不仅谢常安,无南与沈安应该都知晓,好啊,一个个都瞒着她。
果不其然,有些东西从沈安那只老狐狸那儿一点也套不出来,当初他还演得跟真的似的,她还白费了那么多眼泪。
等让她见着他了,定是有他好看。
“说吧,他人在哪儿?”
谢常安叹了一口气,“晋王殿下当真不在了,侧妃娘娘心里难受谢某也是知晓的,但人死不能复生,娘娘节哀。”
宋幼清索性起身,“那就还请谢将军将副将召回来吧。”
谢常安不解。
“既然他不见我,那我便启程回京了,也就不劳烦副将替我收拾帐子了,我现在就走。”
谢常安不知宋幼清这唱得是哪一出,拦也不是,应也不是。
两难之际,帐外传来通报声:“将军,军师来了。”
便是那一刹那,宋幼清的心恍若活过来一般,心急促而动,她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帐帘。
军师,是他?
“将军,陈某进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道声音与记忆里相差甚远,沉厚敦实,哪里有李承珺的清冽,可宋幼清却并未因此失望。
先入眼的是一双黑靴,未有李承珺惯用的金丝镶边,衣袍也是李承珺从不穿的靛青布衫,掀开营帘的手虽修长,却能瞧出皲裂之痕,哪里李承珺那样锦衣玉食之人该有的手。
宋幼清的心已凉了半截。
她不死心,再看向他的面容。
意料之中,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眉眼鼻唇,她一处也不肯放过,可终究是没有找见一丝相像之处。
宋幼清的目光太过灼热,任是谁都无法忽视,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将军,这位是……”
谢常安看了宋幼清一眼,正想着称呼什么,却不想宋幼清抢先一步。
“军师唤我阿容就是。”
阿容……只有李承珺才知道,两人被困于蚕沙山洞穴那夜她告诉过他。
“司佑,这是我……兄弟阿容。”
“陈某见过容公子。”
除了一句恭敬谦卑,再无其他,他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宋幼清苦涩一笑,先前是她魔怔了,她也恭恭敬敬回以一礼,“见过军师。”
不过即便这陈司佑不是李承珺,宋幼清依旧没有对他卸下戒备,为何军营之中会莫名多了一个军师?先前不管是她还是谢常安可都是靠着自己,哪里需要军师。
“你是李承珺安排在此的?”虽是问,但宋幼清极为肯定。
陈司佑并且作答,试探着看向谢常安。
“阿容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便是。”
陈司佑作揖,“是,我与晋王是旧识。”
宋幼清继续问:“你是何时来的?”
“半月之余前,与晋王一同来的。”
“你与晋王认得多久了?”
“三年了。”
“那你可知,晋王的胎记是在左手臂还是右手臂?”
谢常安一听这个,心又是一紧,他急切地看向陈司佑,这问题方才他都着了道,陈司佑切不可再入了坑。
“容公子,晋王手上并无胎记。”
谢常安松了一口气,宋幼清倒是笑了。
宋幼清看着陈司佑的脸,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沈安医术精湛,易容术也不在话下,想将一人改头换面绝非难事。
一想到此,她心中的希冀又被燃了起来。
“你靠近些,我有话与你说。”
陈司佑走近了两步,“容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还未等谢常安与陈司佑回过神来,宋幼清的手已经附在陈司佑脸颊上。
陈司佑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
宋幼清的手就要伸至他耳后,却不想方才一直毕恭毕敬的陈司佑一把抓住她的手,随之松开,“容公子,此举不妥。”
他又行了个礼,“谢将军,既然容公子在此,那陈某便不作打搅,先行退下了。”
陈司佑转身就要走。
他这慌不及待就要走的模样正中宋幼清下怀,她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李承珺,你有本事别走,正大光明与我说话。”
“陈某不知容公子在说什么。”陈司佑毫不客气甩开宋幼清的手。
欲盖弥彰,实为有猫腻。
宋幼清笃定这陈司佑有鬼,她三两步跑到他面前拦住了他,电光石火间,就见她手伸至陈司佑耳后。
若是易容,面皮往往在耳后与人脸接合。
可宋幼清身子一顿,满眼不可置信,她手中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就连易容术本该有的贴合她都并未察觉到。
她不死心,又试了一回,可还是什么也没有,不可置否,这就是陈司佑的脸。
“容公子!”陈司佑有些恼了,向后退了几步,“容公子有些过分了,陈某不知做错了什么,引得容公子几次三番来戏弄。”
宋幼清眸中最后的一抹光全然熄下,如同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对……对不住了,我只是以为你是他……”
不是……
不是易容……
也不是李承珺……
作者有话要说:李承珺:宋幼清,你完了,你竟敢摸别的男人的脸!当我死了吗?
宋幼清:……
李承珺:我马上就来,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夫人……到时候,你能不能也摸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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