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他就觉得有些愧疚,对上阮梦芙那双仿佛看透世事的双眼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忽而间,他心中跳了一跳,他慢慢听着阮梦芙继续说道:“那一年,我知道是何贵妃想要害我。”
“只是我也知道,舅舅有难处,还有用得着何家的时候。所以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语塞,在这个问题上,他总是理亏的,当年明知道是何贵妃动手,阿芙还是他最疼爱的晚辈,可他碍于当年何家还有用处,他只好压下此事,隐瞒了真相。虽他去年将何家连根拔起之后,他方才秋后算账。
可他到底是隔了五六年才将此事彻底了结。
“舅舅待我如亲女,我从小受着舅舅的恩泽,自知无以为报,便也从不敢心中埋怨。”
“但我也曾渴望,舅舅会为了我,狠狠地惩罚何贵妃。”
皇帝不说话,面对着阿芙的时候,他总是要多几分耐心,此刻也没了对着顾承礼的怒气,“你为何要帮他说话?你同他有私情,便要为了这私情而置家国理法都不顾?”
明明知道他会因此会责怪于她,也要相帮,怎么瞧都有几分不同寻常的地方。他心思一转,忽而又有了些怒火,说话就有了几分口不择言。
“舅舅,您还记得当年我染上天花一事吗?”阮梦芙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反问了另一件往事。
“小小年纪便用下作的手段坑害亲弟,朕该如何信他?这样心思不正之人,和邪教又有何区别。”
阮梦芙背一僵,随即立马反驳道:“当年靖安侯负了他母亲,小何氏对他苛刻,您可还记得他喉咙受过伤,阿芙听说,那是靖安侯世子同旁人捉弄他,将他推入水井中导致。”
“阿芙信他,同邪教没有半点干系。”
“你如何断定?”皇帝低头看她。
“阿芙要说什么,尽管开口就是。”皇帝放缓了语气,到底没有责怪她。
阮梦芙盯着地面,“舅舅,阿芙恳求您原谅阿律。”
阮梦芙跪着不起,倒叫皇帝心中疑惑,方才顾承礼和朝中大臣在屋中议事,议的也是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存在争议的一个人,便是年家大郎年易安。顾承礼起了头,希望他能嘉许年易安在此次边城一战中做出的战功。
“你可知道靖安侯世子当年为何会得上失心疯?全是他下的毒。”皇帝冷声道,他叫人将年家的事情彻查了清清楚楚,便是几年前靖安侯世子莫明得了失心疯之事,都查了个明白。
“若真要说错,靖安侯世子害他性命在先,阿律替自己报仇没有什么不对。舅舅不是教过阿芙,若有人欺负我,我就应该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在边城时,阿芙曾亲眼见过邪教妖道蛊惑百姓的场面。是阿律助我识破妖道邪术,便是匈奴军的药人,也是阿律潜入敌军寻得解药才圆满解决。”
这一顿偏帮,让皇帝有些气闷,“阿芙,你还小,不懂邪教的可恨之处。”他对邪教的忌惮,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而是积年累月下来,刻在骨子里头的恨意。
“舅舅,阿芙不小了。”阮梦芙抬起头,看着面容比起她离京时苍老了不少的皇帝。
皇帝身形一顿,“你也是来为他求情的?”声音中已经包含怒气。
“是。”阮梦芙毫不犹豫的应了声。
“舅舅,阿芙求您了。”她深深地弯下腰去。
顾承礼现在外宫宫门处,来回踱步,他向来不会人前有如此焦急的表露,此刻却叫旁人都知晓,他心思浮躁。
小黄门匆匆走来,喘着粗气儿,“殿下,郡主出来了,皇上宣您觐见。”
顾承礼毫不犹豫,随着他前往御书房。
走到半道儿上,便见阮梦芙红着眼眶朝他走来。
“可还好?”他停下脚步问了一声。
“我没事的。”阮梦芙心底里轻松极了,这些年有许多压在心里头的话,她今日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嗯。”顾承礼应了一声,又见她身后跟着的小黄门手上抱着厚厚的一堆书,心下了然,知她大概还是受了罚,但他父皇不忍心罚重了,便罚她抄书。
阮梦芙朝着长寿宫走去,身后小黄门有些怯怯的说道:“郡主,皇上疼爱您,您便是惹恼了皇上,您服个软儿,皇上可不就心软了。”
阮梦芙忽而一笑:“有些事情,总要摊开了说,才不会变成心结。”
小黄门似懂非懂,只是怀中沉甸甸的一堆书告诉他,郡主在宫中被关着禁足的日子可一点儿都不好受。
又是禁足又是抄书,这可是郡主从来不曾受过的惩罚,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了何事,才热的皇上发这样大的火,小黄门心中不禁暗想了一回。
大概是皇帝太过生气,竟又叫人传了口谕,叫她禁足,老老实实抄书一直到出嫁。
“郡主!圣人将您的婚事定下了。”白芷着急忙慌的走进书房。
“嗯,我知道。”阮梦芙低头抄着书,心情一点儿都没受影响。
“郡主,你不是心中只有律少爷!”白芷见她不抬头,不由得问道。
阮梦芙写完了一张纸方才停手,天气越发热了,可这屋子里头没有放冰,她却觉得静心。
“我心中有他,可他如今生死未卜,舅舅又不喜欢他,我除了等着嫁给安王世子,还能做什么。”
离皇帝罚她已经有一段时日,她都安安静静的抄书,白芷原以为她是在想对策,可今日赐婚的旨意都传到长寿宫了,郡主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甚至还安于现状。
白芷惊呆了,这还是第一次从郡主口中听见这样的话,显得无情又软弱。可她家郡主分明就是秉性坚定,不会轻易被外物动摇之人。
“郡主,不是的。你不应该这样。”白芷嘀嘀咕咕,像是要说什么话,却又说不出口。
“那我应该如何?去和舅舅哭,说我心中有了别人?”
“白芷,我们回了京城,不是事事都能顺心。”阮梦芙端起茶杯,给桌上放着的小盆栽浇水。
在京城,她再也不只是阮梦芙,而是她舅舅亲封的婧宁郡主。
“早知道这样,郡主,咱们就不该回来。你都不曾见过安王世子,你怎么可以嫁给他!”白芷一跺脚,又气道:“奴婢听外头的人说,那安王世子还未迎正妻进门,房中就有了人,这样的好色之徒,郡主你不能嫁!”
她这样的心直口快,叫刚踏进门的林女使听见,“还不住口。”
“郡主,长公主要见你。”
阮梦芙点点头,将有凌乱的桌面收拾了一番,方才出去。
“母亲找我。”
长公主听见她的声音,放下手中的大红请帖,“阿芙,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阮梦芙微微一笑,半点儿看不出她因着赐婚的旨意有难过的地方,“婚姻大事,自然该由长辈做主,阿芙没有别的想头。”
长公主叹口气,想要问她回京那日,明明为了年易安去找皇帝求情,怎么转眼就平静的接收了赐婚的旨意,这转换太快,叫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有些无法接受。
她的女儿不该是这样的,逆来顺受,毫无主见。
“阿芙,你若不想嫁,娘去找皇上收回旨意。”
阮梦芙表情一顿,却是温和的一笑,“娘,舅舅的旨意,其实轻易能改的。”
“舅舅不是还特意下旨,让安王世子留在京城居住,能叫女儿婚后时时的进宫给母亲和外祖母请安,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女儿别无他求了。”
长公主忽然想起那一日,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跪在她面前,告诉她,他心悦阿芙。
“若娘这儿无事了,女儿还要回去抄书。”阮梦芙起身,顺从的告退。
不该是这样的,长公主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请帖。
她有了婚事,本来是一件大喜之事,可长寿宫里倒没有一个人心中觉得欢喜。
阮梦芙看够了白芷那张欲言又止的脸,终于等到安王世子进京下聘的日子。
皇帝特准,让她同安王世子在婚前见上一面。
长公主替她亲自挑了一套出宫游玩的衣裳,见她打扮妥善,没有一思出错的地方,长公主心中也没有一点儿欢喜,“阿芙,你真的想清楚了?”
“娘,您说什么呢?女儿这一身衣裳可好看?”阮梦芙笑着转了一圈,她如今身材抽条,已经很有大姑娘的身段,瞧着十分明媚动人。
“我的阿芙自是好看的。”长公主冲着她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目送着女儿乘上出宫的马车,嘴角的笑意尽失。
青雀扶住她,“殿下。”
“去御书房。”等彻底看不见马车了,长公主吩咐了一声。
阮梦芙很久都不曾出宫,上回她回京那日也没有好好的看过京城大街小巷,今日却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她同安王世子约在盛春亭,那儿有湖有景,是个赏景谈心的好地方。
马车停下,青戈撩开车帘,“郡主,到了。”
“好。”阮梦芙睁开眼睛,嘴角缀着和煦的笑,像一个合格的京城贵女一般。
她遥遥看了一眼,站在盛春亭下的安王世子,长身玉立,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千里之外,竹林深处,有人手中握刀,刀光似飞花,刀落之处,竹子应声倒下,切面平整。
只是持刀的人,常年肌肤比常人更偏冷白,眉目比刀锋更利,此刻却显寂寥。竹林中有细碎的阳光洒落,照在他脸上的时候,能够看见他的眼中,于黑白分界处,有一圈淡淡的深红。
竹叶晃动,有人从竹丛中蹿到他跟前,“我差点儿就迷路。”
吴策嘟囔着拍点身上的竹叶,见年易安收刀疑惑看他。
他忙忆起自个儿是来干嘛的,“阿律,京中传来消息。”
“圣人为婧宁郡主赐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过年,所以他们两终于能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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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皇帝震怒,方才已经训斥过一回顾承礼,好不容易听见外头传话说是外甥女来请安,他这心情才缓和了一小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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