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郡主为什么还不高兴呢?”白芷又问她。
“你说,我娘真的放下了吗?还这样简简单单的放过了他,甚至还叫太医好好的给他医治。”阮梦芙心中郁闷的很。
白芷挠了挠头,有些不大明白,“郡主,他毕竟是你的亲父,长公主或许也不想将此事闹大,这于郡主并无好处,长公主心疼郡主,自然不会做对郡主有害的事情。”
白芷上前一步,给她梳理着发丝,“郡主,你不想听听他们二人相见发生了何事吗?”
“有什么好听的,那都是别人家的事情了,同我没有关系。”是了,如今她和阮家没有干系了,这总算是给了她一点儿高兴的理由。
“况且,郡主这一两年就要定亲了,长公主肯定想要好好为郡主选下一门好亲事。”
白芷说着说着就将话题引开了,阮梦芙有些羞恼,“你再胡说。”
她们的身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阮梦芙往后看了一眼,只觉得那些个景色越来越灰暗,又转过头来看向前方,前方阳光正好,一片光明。她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又一日,白芷兴冲冲地跑进房中,脸上满是凑热闹的兴奋劲儿,“郡主,柳姨娘被提去了将军府。”
阮梦芙有些兴致缺缺,“知道了。”
“你。”他想要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随后他颓然地倒在椅子上,脸色灰白。
长公主轻轻拉了她的手,再次看向阮三思,对他说出了十五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道别,“再见。”
这不是因为她心中不怨了,而是她往后余生的岁月里,她终于可以摆脱十五年前的那段记忆,从此只为了自己而活。
“娘,你凭什么还要谢他?”阮梦芙忍不住插嘴道,“他将外祖父的过错全部都推诿于您,还理所当然这么多年,凭什么!他当年若不是贪恋兵权,怎么会娶您,他可有想过,这一切根本就不是您的错,他不敢向外祖父报仇,便将所有的仇恨都转移到了您身上,凭什么,他根本就是个懦夫!”
这些年,京中老母时常会写信来,告诉他家中的点点滴滴,还告诉他,长公主给他生了个女儿,每年逢年过节都要上门去给她老人家请安。连他那不成器的弟弟犯了罪,也因为长公主的缘故,而被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放过了。
这些年,阮家在京城中算的上是旁人不敢惹的人家。他想,这是应该的,他们皇家对他犯下的罪孽,理应长公主来还。虽然,长公主什么都没有做错,错就错在她是杀妻仇人的女儿。
阮三思看着面前这个女人,说来是夫妻,实则两个人是这世上最陌生的两个人。他甚至都忘了这个女人的名字。他只记得洞房花烛那一晚,她被他压在床上不住的痛哭求饶,求他放过她,她宁愿以死谢罪,也不愿意同他合房。可他当时心中憎恨着,他恨所以要毁了她。
阮三思看着她,他心中那些从不敢面对的事实,和他的懦弱胆小,被面前这个不到十五岁的丫头毫不留情地揭露,血淋淋的呈现在他眼前。
她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十五年的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此刻都烟消云散,仿佛她又变成了那个天真烂漫,还带着对自己未来憧憬向往的小姑娘。她慢慢地朝屋外走去,就像走向新生一般。
长公主看向她,眼神中一片清明,“我不是不怨了,只是今日同他争吵一番,又有何意呢?终究是我父皇先做错了事,我拿十五年来还给他,日后我同他再无干系,这样不好吗?”她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体会着从来没有过的欣喜。
阮三思一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她终于走了出去,终于消失在他眼前时,他方才有了那么一丁点儿的茫然,这十五年来,他到底在惩罚谁?
“娘,您为何不骂骂他?”阮梦芙走的不情不愿,她不懂,为何她母亲什么都不说,就放过了那个男人。
他理所应当的将家中妇孺全都放在京中叫长公主照管,自己一个人躲在边城怀念着发妻,怀念着从前的点点滴滴。
“谢谢你,放过我。”长公主摸着那份签了已经签好名字的‘休书’,脑子里头那根紧绷着的弦,此刻终于松懈了下来。她想过有很多话,要同面前这个男人讲,可到了这个时候,她发现她心中因为放下了多年来的心结,她再无可说之话。
到底是真将话题给引开了。
长公主静静地看了许久那封休书,方才将它收好。想了想,还是亲自动笔将这件事写信送回了京城,这些年,皇兄时不时劝她和离,她都因为各种缘由不肯,她母后也因为当年没有拦住她父皇将她嫁给阮三思而愧疚,这下好了,这件事情终于有了结局。
她的人生如今只剩下女儿叫她操心,她再没有这般轻松的时候。
“林路,这几年你看阿芙如何?”
林女使斟酌再三,“郡主恩怨分明,行事颇有章法。”这话说的轻巧,实则她心中是有些担忧的,毕竟郡主有时候主意大了些。
“你没有说实话。”长公主叹了口气,慢慢喝了一口茶,方才茶杯,“她有些像皇兄年轻的时候,那时皇兄也是这般,因着忍不了先帝越发昏庸,宁愿背上弑父的骂名都要。”长公主眉眼都带着愁容,说到此有些说不下去了。她的阿芙是女儿家,女儿家行事这般杀伐果决虽然在她看来其实是一件好事,但日后若是嫁人,婆家或许会忍不了。
林女使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殿下,您会将郡主嫁给一户连她的性子都容忍不了的人家吗?”
“自是不会。”长公主想都没想便回答了。
“那您还在担忧什么呢?”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做母亲的,总希望孩子能事事如意。”
阮梦芙自然不知晓,她母亲如今心思全都在她身上,她靠着窗边,静静的听着白芷讲着从外头送来的消息。
“郡主,听说柳姨娘一回到将军府,跪在阮将军跟前哭哭啼啼了半晌,只问了阮将军一句这些年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她。”白芷最喜欢听这些秘辛事,在她看来,这可比话本有趣多了。
“然后呢?”阮梦芙倚着窗户问道。
“阮将军说,他从未爱过柳姨娘,他的心里只有发妻。柳姨娘听着这话,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刀,想要杀了阮将军,结果被旁人摁住了之后,只会傻笑流眼泪,这回是彻底的疯了。”
阮梦芙仔细想了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柳姨娘倒真是个痴心人。”
“原以为他能为了柳姨娘做到和离的份上,是因为心中有她,结果只是因为她长得像故去的阮夫人,她可不是得疯。”
白芷点了点头,又说:“阮将军如今连床都下不了,太医一直守在他身边,听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果不其然,又过一日,连阮泽都赶回来见了阮三思一面,幸好太医妙手回春,还是保住了阮三思的命,只是他昏昏沉沉,不知命数几何了。又听说边城军中偷布防图之人被揪了出来,当众被斩首,却也解不了将士们心中的恨意。
因着记挂着京城中的太后,长公主就想早日启程回京,毕竟此处她也没有什么好待的了。
“娘,我还不能走,我答应了边城百姓,我会同他们一起在边城守着,等到得胜之后再离开。”那些话她可是在大街上说的,老百姓们都听见了,若是此时她走了,岂不是成了背信弃义之人。
长公主佯装生气,轻轻地点着她的额头,“是谁叫你胆子那样大,一个姑娘家为何要逞强出头?你五舅舅同我说了,他是管不住你了。”
阮梦芙见她并不是真的生气,上前撒娇道:“娘,孔圣人说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您难道想叫女儿违背圣人之言,那女儿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岂不是白读了。”
长公主搂住她,“如今你倒会掉书袋了,不过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到底还是有些用不是?”
“娘,您这是答应我了?”阮梦芙抬起头惊喜地望着她。
“君子一诺,重于千金,娘不是不懂。娘本想在此处陪着你,可惜这些日子京中天气不好,你外祖母身子不大舒爽,我得赶回去。”长公主轻轻拍着她的背,颇为不舍。
阮梦芙听见此话,赶紧问,“外祖母可有大碍?”
“陈年旧疾了。”
“不过想来等我这次回去,她总会高兴些。”长公主笑道,阮家的事情了了,她母后的病也能好了大半。
长公主又问她,“剩下的日子,你可有想过要做些什么?”
“我会好好读书,好好写字。”阮梦芙赶紧道,“还有便是,我想教别人读书认字。”
长公主摇摇头,有些不赞同,“你自己都未曾学明白,如何教别人?”
“娘,如今城中大半百姓都是妇孺,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认识。我想着,若是能叫一些人学些字,懂些圣人之言,总不会轻易再叫邪教蛊惑了去。”
“娘,您放心,我都想好了,我想要建一个学堂,聘请城中有学识之士来教授,也不收取束修。若是有那上进心识字的皆可以来,无论年龄大小。若是一家有一个学会了,便可以回去教授家里人,这样岂不是人人都能识得几个字。这总是好的,我觉着读书能明智,这话不假。”
长公主见她连这个都想好了,怔然片刻,“这样也好。”
“肯定不会失败的。”她信誓旦旦道。
长公主见她信心十足,便将打击她的话全都咽了下去,有些严肃的同她说道:“这件事若是开始做下去,你遇着困难就不能退缩,你可知?”
“我知道了。”
“还有,平日里出门,身旁不能离人,记住了吗?我听说那位白道长凭空便消失了,若是他再回来,必定会报复。”这才是长公主最担心的事情,一个白道长就蛊惑了边城百姓朝着端王扔菜叶子。这回又是阿芙将他揭穿了,若是这人一直没有抓住,他总会有回来报复的一日。何况,如今既能出现一位白道长,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红道长,黑道长出现。
“我知道呢,阿律也在边城呢。”阮梦芙说完方才捂住了嘴。她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呢,她偷偷瞥了长公主一眼,见她没有不高兴,这才放下心来。
“你呀。”长公主笑着摇摇头,没有多问什么,“行了,早些歇下。”
“娘同我一起睡吧。”阮梦芙撒娇道。
虽再是恋恋不舍,阮梦芙到底是在城门处送长公主回京。
“你记住了,万事小心。我叫你留在此处,并不是因为娘不担心你,而是娘想叫你长些见识,你明白吗?”长公主握着她的手,一点儿都不放心。她是恨不得将女儿带上马车一同离去,可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是不能的。
阮梦芙鼻子一酸,“我知道。”
“行了,我走了。”长公主用力地抱了抱她,这才上了马车,红着眼睛同她挥手告别。
远处又有人骑马疾驰而来。
阮梦芙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年易安。只见他追上了长公主的马车,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躬身同长公主道别后,方才牵着马朝着她走来。
“你怎么会来?”阮梦芙诧异。
“殿下回京,我是晚辈,理应来请安道别。”年易安低下头,轻声回着她。
这会儿天亮没多久,从前线赶过来也要一两个时辰,他岂不是夜间赶路来的。阮梦芙瞪大了眼睛,又有些开心。
林女使轻咳了一声,“郡主,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年易安点点头,又问她,“那我送你回去?”
阮梦芙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你送我回去,就要离开了吗?”
“嗯。”
“你不该特意跑一趟的,这么远的路。”阮梦芙嘟囔了一句,不过心中是高兴的,“听说今日有早市,不如你陪我走走?”
“好。”年易安走在她身侧,二人果真慢慢朝城内走去。
林女使见状,叫众人落下几步,远远跟着。她又见那少年将她家郡主小心翼翼地护在里侧,心下赞许,其实这年家大郎,倒真是不错。
“对了,你方才同我娘说了什么?”阮梦芙不由得好奇问道,心中还有些紧张。
年易安神色微顿,又像是带着几分羞涩,“我告诉她,不用担心你留在边城会有危险,因为我会保护你。“
说完这话,二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我本想让你回京。”过了好一会儿,年易安开了口。
阮梦芙静静地听着他讲话。
“但你想留下来一定有你的理由,我不会拦着你。”年易安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磕巴,就像从前他喉咙刚好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磕巴几下。
“知我者,阿律也。”阮梦芙抿嘴轻笑。年易安也轻轻地勾起嘴角,满眼温柔皆是为她。
边城民风,便是年轻男女早上结伴出行,旁人也不会多看两眼,这倒是京城中不能比的。她走在街上,自在极了。
二人走着走着,又有人拦住了他们的去向,正是柯盈盈。
“郡主,你这是在逛早市?”柯盈盈颇为诧异,见她身旁还站着一位少年郎,就更加诧异了。
只是这少年郎不好惹,看她一眼,她心中便有些打颤。
“是啊。”阮梦芙笑着点点头,见年易安看她,她便介绍着来人,“这位是柯盈盈,柯姑娘,是柯副将之女。”
年易安点了点头,并未多看柯盈盈一眼。
“这位是年易安,是我,是我在学堂的同桌。”她有些不好意思。
柯姑娘身旁只跟着一位婢女,此刻手上提着不少东西,散发着一股药味,阮梦芙不由问道:“府上有人病了?”
柯盈盈点点头,“我娘这几日腰痛犯了,所以我一早便来抓几副药回去。”
“那我理应上门探病才是。”阮梦芙忙道,况且开办学堂一事,她还要找柯夫人帮忙。
柯府已经离得不远了,她们一同走去到了门口,阮梦芙方才转过身同身旁一直沉默着的少年郎道别,二人虽都在边城,但并不是常见面,又因为前线打仗,她甚至都不能写信带给对方,这还是那日在边城初见以后的第一回见面呢,她有些不舍,却知道军营规矩严,他还得赶回去才行。
“这几日战事平定,军中将士可以轮值回城探亲,再有两日,我有一日轮值,到时候我来看你,可以吗?”年易安眼神一错不错的看着她。
“好。”阮梦芙笑着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少年郎翻身上了马,又转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方才骑马离去。
柯盈盈摸着下巴,看着还盯着人离去的阮梦芙道:“他是你心上人?”
大概是地处边城,阮梦芙大大方方的认下。
“那你们二人相处就是这样?”柯盈盈又问她,“你们若是相互喜欢,方才为何离得那般远,若不是我瞧着他一直低头看你,我还以为你们二人不认识呢。”
阮梦芙红了脸,“是这样吗?”
柯盈盈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同泽哥哥逛街时,总是手牵手,所以旁人一瞧便知道我和他是一对。”
见阮梦芙越发红着脸,柯盈盈大惊小怪了一句,“难不成,你们还没牵过手?”
阮梦芙仔细想了想,牵手是牵过呀,只是难免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作为还未定亲的未婚男女,怎么会好意思牵手。况且,她没觉着这样不好,若是在京城,他们俩人还不能就这样简简单单在大街上逛着还不被旁人指指点点的。
“竟然被我猜着了。”
“不过我瞧着他,觉着他好可怕。”柯盈盈又说。
“为什么?”阮梦芙不解,她同桌多温和一个人呀,怎么就会瞧着可怕了。
“我不知道,他方才看了我一眼,我手都抖了一下。”柯盈盈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阮梦芙仔细回想了下,“他只是不爱说话了些,所以瞧着有些沉默罢了,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日后你若同他多相处几日,你便知道了。”
柯盈盈用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看着她,“你这就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
俩人说说笑笑间走到了柯夫人的卧房,柯盈盈很是爽朗,一边说着话,一边朝里头走去,“娘,郡主来看您了。”
柯夫人本来躺在床上,听见此话就要起身,阮梦芙忙上前去扶住她,“柯夫人快别起,不必这样客气。”
“你这孩子,郡主会来,你怎么也不叫人先回来同我讲一声。”柯夫人责备的看了一眼女儿。
“这不是刚巧在街上碰着了嘛。”柯盈盈嘟囔了一句。
“郡主今早怎么会上街?”柯夫人不由地问道。
“我送我娘回京,刚好知晓街上会开早市,想着逛逛再回去。”
柯夫人诧异,“长公主已经回京了,那郡主为何不一同回去?”这就奇怪了,她是知晓长公主到边城之事的。
阮梦芙摇了摇头,“上回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会留在此处一直等着战事平定,自然就不能这个时候离开了。”
“而且,我同我娘说,我想在边城开办一所学堂,想教大家读书识字。”
此话一出,柯夫人和柯盈盈皆是惊讶的望着她。
“你们为何这样看我?”阮梦芙不由问道。
“郡主,老百姓们不一定有余钱上学堂念书的。”柯夫人颇为惋惜的看着她,“况且,那些家中有条件送孩子读书的人家,也去了私塾或是家学。”
阮梦芙知她是没说清楚,便道:“我并不会收束修,是免费开办的。”
柯夫人就更加诧异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的话,我可能不会更新,因为真的没时间,我在外地。
所以抱歉了,后天见
那时候,他心中全是恨,他恨狗皇帝昏庸无能,滥杀无辜,杀了他的依依,还将女儿嫁给他做妻。他无法弑君以报杀妻之仇,便将所有的恨都转移到了仇人之女身上,那一晚,他恨恨地羞辱了对方。之后,他便按照同当今皇帝的约定,北上边城,再不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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