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是此次布防兵力最弱的西北角,但这事怎么就会这般快就传进了匈奴人的耳中?
“难道是出了内鬼?”又有人问。
将儿女情长之事暂时抛在脑后的阮三思,极快的吩咐了下去,“传令下去,调兵支援,我亲自督战。”
“报,匈奴突袭西北角,前线来报,先行兵力两万之上,援军数量还不知,我军已经支撑不住,请求将军火速派兵支援。”
柯奇面色大变,“两日前才换防,匈奴如何得知我方布防?”
“是。”
先行军先走,阮三思殿后,他是将首,军中之事还需要时辰交待。他离开前,柳姨娘匆匆赶往军营为他送行,她轻轻替阮三思整理衣襟,“将军,您一定好好的回来。”
“将军,还请您三思。”
一时之间,争执难辨。
还没等到他们争论出个结果。传令兵急匆匆进了营帐。
“将军,您可有想过,您和长公主和离,圣人还会让您镇守边城?阮家镇守边城三代,您忍心叫它落入他人之手?”
手下人吵吵闹闹,坐在主座的阮三思脸色越来越难看。
萨默目露讽刺,“将军若没疯,怎么会将边城军荣辱系于一女子身上?”
又有人站出来,反驳道:“你这话就不对,将军后宅之事,本就该将军自己作主,如何能同边城军挂上钩。”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柯奇最先反应过来,指着萨默鼻子骂道:“你莫不是疯了?”
“将军,属下有个法子。”
“圣人这些年都不曾派下督军,靠的便是将军同皇室这一场联姻,将军若真和长公主和离,边城军会落入何种境地,你们都没想过吗?”
他轻轻拍了拍桌子,让众人停下争辩都看向他,随后他轻描淡写开了口:“我会向圣人奏表,卸任边城将首一职。”
“如今匈奴在边境外虎视眈眈,您此时提出,军心不稳,岂不是给了他们趁虚而入的机会?二十万将士皆要跟着你背上千古骂名。”
此话一处,众人脸色皆变,无论是赞成和离的,还是不赞成的,此刻皆是反对。
“将军!”
“属下并没疯,将军既如此疼爱柳姨娘,不怕圣人会因此降罪边城将士二十万,不如叫柳姨娘正大光明做您的正妻。”
“况且,疯的不是属下,而是将军。”
谁都没想到匈奴会在此刻偷袭,打的边城军一个措手不及。
她的眼中是止不住的忧虑和仰慕,不顾身后数万将兵,阮三思握住了她的手,“等我回来,这一场仗打完,我领你进京面圣,我会同长公主和离,从此卸下边城将首一职。从此,只有你才是我的妻。”
柯奇站在一侧,恨不得生撕了面前这个女人。将军将进京面圣说的这般轻描淡写,但是谁都知道他若是真的进京告诉皇帝,他要因为一个侍妾同长公主和离,还要卸下边城将首一职,皇帝怎会轻绕了他?
“将军。”柳姨娘一懵,显然有些慌张,“您这话是何意?”
阮三思温柔一笑,“等着我。”
说完这话,他翻身上了马,领兵前行,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柳姨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了家,她坐在房中挥退了奴仆,一个人望着烛火。明明门窗皆锁上了,那烛光却飘动了起来,飘散起了白雾,她脸色一白,待雾气散尽后,她面前的桌上却多了一张纸条。
她颤抖着手,将纸条打开,看着上头的一行字。
阮梦芙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对此她很是感叹,“阮将军对柳姨娘真是情深意重。”所谓红颜祸水也不过如此了,阮三思竟然愿意心甘情愿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她真该夸一句情深意重了。
柳姨娘自然也知晓了这事,她跌跌撞撞奔向阮梦芙住的院子,“郡主。”
“你来做什么?”阮梦芙冷笑了一声,“你如今都能逼得叫父亲同我娘和离了,你怎敢还来见我?”
柳姨娘却是温温柔柔的,依旧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只是眼中满是红血丝一看便是一整夜都在思虑,“郡主,妾身有个主意。”
“如今,将军是因为一时在气头上,您不如先答应了将军之前提的要求,之后妾身再好好劝解将军才是。妾身从不想同长公主一争高下,妾身只想能和将军安安稳稳的在边城过日子。”
柳姨娘边说着话,边不露痕迹的打量着满是怒火的阮梦芙。
柳姨娘说着话,眼眶就红了一圈,她拿起手帕擦着眼角泪珠,“妾身不愿将军为了妾身卸甲归田,也不愿将军因为妾身而被皇上责罚。”
“所以,还请郡主相信妾身一回。”
阮梦芙这才看向她,“其实还有个办法,可以叫舅舅不罚他,也能叫他在边城好好的待着。”
柳姨娘不由得心一跳,面前这个小姑娘浑身气势好像有所不同。
“郡主
“我自然不愿父亲被我舅舅责罚,只是皇家颜面,岂可是他说踩就踩的,”
说着她便将怀中一路从京城带来边城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张纸,颜色微微泛黄,一瞧着便是上了些年头的纸张。
“只要他签下这份休书,我便可以向舅舅求情。”
柳姨娘脸色难看极了,她从来没有听过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不可置信道:“休书?”
休书和和离书全然不同,和离是一别两宽,而休书,是因为女子七出有亏,男方给出的,这样一封休书,足够让被休的女子蒙羞,被万人指着鼻子骂,从此再不敢抬头做人。
但女子给男人写休书,前所未闻。
“你是要长公主休了他?”
阮梦芙点了点头,“没错,是他对不起我娘在先,恰巧便是他们二人和离,我也不会入了阮家家谱。”
“所以,你只要能劝得他签下这份休书,我就可以替他求情。”
“柳姨娘,将军这回出征大约有几天,我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不过你应该知晓,他要带你进京这件事已经闹得全城皆知,端王那边,我也不知他是否传信回京了。”
阮梦芙说完了话,将休书折好重新收回怀中,“好了,柳姨娘,你该回去了。“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
“你,你,你。”柳姨娘指着她的鼻子,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
“将军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你怎可如此羞辱他?”
“你如此不孝,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不孝?”阮梦芙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这世上总有孝顺的儿女,前提是他们都有位叫人敬重的父亲。”
“我不怕,便是因此天打雷劈,死后下地狱,不得轮回也罢,我都不怕。”
她站起了身,“女使,我累了,送客。”
林女使上前一步,拦在柳姨娘面前,“姨娘还请回去好好想想。”便有人上前半拉半拖将柳姨娘拉到了院外。
“郡主,你,你,你。”白芷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阮梦芙将软软的被子抱在了怀中,看着她,“你该不会也要同她说一样的话?”说来,休夫这件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实在是惊世骇俗。
白芷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奴婢想着,世上哪儿会有男人肯签下休书?”
“那为何女子就该被休弃呢?而且,若是签和离书,我还要挨上一百棍,你难道想叫我挨打不曾?”阮梦芙反问道。
白芷被问的哑口无言,“郡主,柳姨娘被逼急了会不会狗急跳墙?”
“所以咱们收拾东西,搬到别苑去。”
还不等她派人去传话,端王却已经叫了禁卫前来接她。
端王原话,“此处乌烟瘴气,莫害了阿芙清名。”
等柳姨娘反应过来想将人拦住的时候,阮梦芙早已经到了别苑。
“姨娘,这下该如何是好?原以为那丫头片子是个好拿捏的,结果心思这般深沉,连咱们都给骗了去。”婆子着急忙慌的来着柳姨娘。
柳姨娘一时有些慌了神,却还是定下心神,将整件事情都回想了一遍,“原以为她会为了将军想一想,应下这事便行了。没想到,她一早打的是这个主意。休夫?天大的笑话,哪儿有男人被女人休弃的?”
“那咱们该如何?将军可是说了,从前线回来,便要带您入京面圣呢,这一去,凶多吉少。”
婆子比她还要着急,“本以为姨娘去京城能享福的。”
柳姨娘被她越说越心慌,可是心里头却渐渐有一个清晰的想法,她渴望这个男人只属于她,也渴望这个男人能够一直拥有权势,能够叫她此生无忧。她本想能入京,远离边城的一切,可是事到如今,入京反而成了一件危险的事情。那么,她总要保住她的男人才是。
“你让我再想想。”她有些动摇,那小丫头片子的提议,着实叫她有些心思开始松动。
“姨娘可得好好想想。”婆子在一旁搭腔道。
“是了,我得好好想想。”
忽然间,她脑中灵光一现,“对了,对了,去找他。”柳姨娘眼中迸出一阵炽热。
吴婆不解,“姨娘要去找谁?”
柳姨娘笑了笑,面容古怪,“你听错了,我要出门一趟,叫人看好芊芊。”她本不欲再去找那人,是阮梦芙逼她的。她明明早就决定再不同那人有牵扯,此生就这样和阮将军过的。柳姨娘捏紧了袖中藏着的纸条。
她穿戴好斗篷,从将军府后门独自走了出去。
绕过三条街,她方才转过一道弯,拐进了某处巷子中,轻轻叩了三次门停下,后又叩了三次。
门咯吱一声打开,走出一个七八岁的小童来,穿着一身灰袍,见到她便念了一声无量天尊,“施主请随我来。”
柳姨娘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向屋中,那儿坐着一位花白头发,也着灰袍的老人,见她走进来,才睁开眼,却也不正眼看她,“柳施主,你还是来了。”
“白道长。”柳姨娘恭敬地向他行礼道,不经意间却透露着几分害怕。
说话间,像是俩人早已经熟识一般。
“你上回便说,不再同老道有来往,如今怎么会登门?老道还听说,柳施主同阮将军琴瑟和鸣,他还要入京扶你做正妻,你还来找老道作甚?”白道长冷笑了一声,他坐在阴影处,只是那头白发晃人眼。
柳姨娘咬着牙,跪了下去,“是徒儿错了。”
“说吧,你今日来找老道,所为何事。”
“徒儿愿意相助师父。”柳姨娘很快就表明了来意。
白道长这才看向她,他的面目却很年轻,比起两鬓的白发,面容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的俊朗模样。
“哦,是吗?”
柳姨娘有些不自然,“只是徒儿不想让将军牵扯其中。”
“你对他倒是动了真情。”白道长冷笑了一声,“当年我叫你勾引他,你一去,倒是对他情根深种。”
柳姨娘不敢多说话,只是头低低的垂着,到底透着几分不甘心。
“罢了,往事不提也罢。”
柳姨娘忙跪行了几步上前,“师父,徒儿愿意协助师父,将布防图全部偷出来献给师父。”
“这事儿已经不用你了,你以为这回阮三思为何会半夜领兵出征?”
柳姨娘猛地一抬头,只看见白道长是笑非笑的望着她。
“师父,您的意思,这回战事,是因为您?”她心中开始起了慌乱。她本以为这场战事是小打小闹,如今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你难道以为这几年为师人不在边城,边城就没有发展信徒吗?你是过稳了安逸日子,忘了圣教是做什么的了?”
柳姨娘咬住下唇,“那师父既已经有了别的教徒,为何还要半夜三更给徒儿送信?”难道还能是因为突然想起她这个叛出圣教的徒弟吗?
白道长躬下身看她,嘴角勾起一丝邪笑,“徒儿这般聪明,还需要为师点解吗?”
“让为师猜猜,你来这儿是因为阮家那个小丫头?她坑骗了你一回,教你以为她是为了孝顺她爹来的。”
柳姨娘默不作声,到底脸色出卖了她。
白道长又嘲笑了她两声,“看来为师是猜着了,说吧,你今儿来做什么?”
“徒儿想求一枚蛊心丹。”柳姨娘表明了来意。
“怎么,你家将军对你失去兴趣了?”
“并不是,徒儿想将它用在阮家丫头身上。”柳姨娘抬起头来,“既然已经有人为师父偷取布防图,徒儿便用另外的东西和师父交换。”
“哦?你说说。”白道长静静的看着她。
“我会替师父杀了狗皇帝,为师父报仇。只求师父日后能够为将军留一条活路。”柳姨娘面露狠色,提到阮三思的时候,眉眼之间却带上了一点儿温柔。
白道长嗤笑了一声,“我养了你十七年,却不知道教出了个痴情种,也罢,蛊心丹今日为师。”
“多谢师父。”柳姨娘求得了仙丹,面上带了些喜色,不过瞬间,白道长在她额上一点,她身子一僵再不能动弹。白道长笑着送入一枚黑色丸子进了她嘴中,丸子瞬间融化,被她吞入腹中。
柳姨娘面色极其痛苦,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你这回若是再敢叛逃出教,为师就不是向上次那样轻易饶过你,这是给你的小教训,记住了。”
柳姨娘捂着疼痛难忍的肚子,艰难答道:“徒儿再不敢了。”
话随这般说,她还是忍着腹中剧痛,抬起头问他,“师父,这回西北角战事。”
白道长似笑非笑道:“你说了,留那姓阮的一命,我自然会留他一命。”
柳姨娘心中一凉。
住在别苑里头,阮梦芙终于轻松了许多,她虽同端王从前来往并不密切,可端王好歹也是她舅舅,对她关系甚多。
“原以为你住在将军府,能和阮将军多相处一阵子。”端王看着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明日我们就启程返京,这儿已经没什么好待的了。”
阮梦芙一惊,“咱们再多住几日吧。”
端王却是误会了,有些气急,“你难道还想等阮三思回来?”
“您不是还要看演武?”
端王这才摇摇头,“还演武做什么,如今西北角战事起,我瞧着阮三思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阮梦芙怪道:“这是为何?”
“昨日,他们将剩下的兵力又调去了大半,我瞧着战事怕是吃紧,听我的,明日我们便回京城。”
“这,这不行,我还不能回去。“阮梦芙如何肯依他,她好不容易就差了最后一步,怎么肯败在这一步上头。
端王只以为她心中还是惦记着那个不着调的父亲,便道:“就这般说定了,明日我们就回京。”说完这话,他便吩咐人将她看管好,莫再到处乱跑。
西北角是个地名,但却是在边城西北方向,阮三思带兵好不容易击退匈奴军,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将士清点着此次战损,阮三思站在黄沙堆上看着远方。
阮泽站在他身后。
“等这回战事平定,我会带依依回京,你也随我一同回京。”阮三思开了口。
阮泽实在是想不通他爹到底在想什么,“我只想问父亲,柳姨娘并不是我娘,您明明就知道,为何还要为了她犯糊涂?”
阮泽实在气不过,狠狠踹了一脚地上黄沙,掀起一阵沙尘飞扬。
阮三思转过头看向他,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她就是你娘回来找我了。”
阮泽实在懒得看他,“父亲,若她真是我娘,为何这么多年来,她从不曾对儿子真心相待,难不成在你心中,我娘是这样对儿子不闻不问之人吗?”
阮三思看着这个如今同他一般高的儿子,忽然间有些说不出话,他闭上眼睛,片刻后,方才说道:“此事已定,你不用多说。”
“眼前之重,当平定战事。”
阮泽眼中满是失望,再不看他,独自一人走回军营。
“少将军,城中来信。”他的亲兵将信匆匆送到他手中。
其中一条是他留在将军府的眼线送来的,“柳姨娘今早出门说要去找人,跟了两条街,便不见她的踪迹。”
另外一条消息则是阮梦芙传给他的,“今日我已经同柳姨娘交底,她若是心中真有鬼,只怕会忍不住动手,还有我已经搬到别苑。”
阮泽思定,匆匆写了回信交付亲兵,“直接送到郡主手上,府中不用再去。”
亲兵领了令,快速返回城中。
阮梦芙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阮泽的回信,“柳姨娘果真有异。”
看完回信,她松了一口气,只是端王吩咐明日便要离开,她想了想,只有装病才能多留几日了。
“女使,今夜你们不用陪着我,都去休息吧,明日不是还要赶路?”她寻了个借口将身旁之人都给赶了出去。
她躺在床上,也没盖被子,这边天气白日里大太阳,到了晚上却有些冷,她翻来覆去反而有些睡不着了。
她将窗户开了一丁点儿的缝隙,边城的夜晚,也只有那一轮比别的地方更加圆润巨大的月亮更叫人记住。
她从前喜欢攥着那枚白玉佩,如今白玉佩给了人,就只要攥住那条白手帕。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的有了睡意,翻了个身,闻着白手帕上一直带着的清香进入了梦乡。
一股白雾顺着窗户缝隙飘进了窗中,窗户咯吱一声轻响,有那仙人似乎承云而来,将一物放进了她口中。
阮梦芙一点儿都没察觉,只是觉着有些冷,不由得将被子裹进了怀中。
到了第二日,她从懊悔中醒来,虽然昨夜想着别盖被子睡觉,可她怎么一醒过来,怀中就抱着被子了?
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倒还是有一点儿受了凉。
“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她趴在床上,有些起不来身。
林女使担忧她,摸了摸她的额头,“郡主便是想留下,也不该用这样的法子。臣原以为郡主不过是想说个小谎罢了。”
“女使,谎话终究是谎话,会被揭穿的。我昨夜里只是受了一点儿凉,倒还好。”阮梦芙小心思被揭穿了,只要拽着林女使的袖子撒娇求饶。
“臣去请太医过来给郡主瞧瞧,还有端王那儿,臣已经派人传话去了。”林女使有些无奈,轻轻给她将被子拉到脖子处,给她捂了个严严实实。
“嗯呢。”阮梦芙点点头。
滇西
特使团终于抵达滇西,何重先行一步抵达,控制了何家家眷,滇西军将首,也就是何将军长子,何顾,本想抵抗,奈何他舍不得妻儿,竟选择了放弃抵抗,静静地等待着特使团的到来。跪着听完了杨林宣读圣旨,“罪臣接旨。”
杨林却因为前夜劫杀一事,尤带怒气,“你为何要派人劫杀我等?”
何顾有些茫然,“自我父亲谋逆消息传来后,罪臣便安分守己,不曾派人前去劫杀。”何顾不想他的父亲那般狡猾。
杨林还是不信,他看向一边的何重,只见何重点了点头。
杨林也不信他的话,吩咐人将何顾带下拷问,他是特使团首领,旁人也没说话的余地,何重只找上年易安,“你们在路上发生了何事?”
年易安看了他一眼,“前夜在迷雾林,有黑衣人劫杀。”他将事情简单说了一番。
何重想都没想反驳道:“不可能,这两日,城门紧闭,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况且,何顾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派人劫杀杨林,他还不想死。”
年易安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南诏军近来也不曾有动静,去年之战,南诏伤亡过半,况且他们刚签下投降书,若是此时撕毁,对他们来说并无好处。”
二人在一处分析了一番,像是抓住了一点儿头绪,又像是没有。
忽然间,年易安耳朵动了动,“你听见惨叫声了吗?”
何重一愣,不等他反应过来,年易安已经消失在他面前,他匆忙跟上,二人来到杨林审问何顾的地方。
何顾躺在地上,手脚抽搐,惨叫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旁人连忙将他制住,何顾痛苦不堪,“把我杀了,快,把我杀了。”
一会儿又换了一句话,“药,给我药。给我药。”
翻来覆去小半个时辰,大夫匆忙赶来,替他施针,方才将他的症状控制下来。
年易安翻过他的眼睑,眼睑下方有黄色斑点。
“你在看什么?”何重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来。
年易安收回了手,面色不改,“没什么。”
何重又看了他两眼,“他这是羊疯病,偶尔会这般手脚抽搐,我从前见过他发作,不过何将军手中有药,给他服下后,他片刻便能好。”
那大夫站在一旁,有些欲言又止,到底是医者仁心,“草民有一句话,此人并不像是羊疯病,倒有些像中了毒。”
说到这儿,大夫有些后怕,“滇西同南诏国接壤,南诏国多擅蛊毒之术。但是草民并不擅长此术,若他真是中了毒,我也看不出来是哪种毒。”
“当然,这些都是草民猜测的。”
“没事,你下去吧。”
何重吩咐了一声,那大夫如释重负,匆忙离开。
“你怎么看?”何重又问年易安。
“既然是下毒,为何这毒跟了何顾这么多年,何将军既然知道此事却不声张,为何还对外宣称他这是羊疯病?”
年易安等他说完,方才抬头看他,“这并不是卑职应该过问之事,大人不如前去同杨大人商议,告辞。”
说完这话,他也转身出了何顾暂住的房间。
“这小子。”何重摇了摇头,走上前也翻开何顾的眼睑看了看。
天黑之后,年易安按照记忆之中的地址,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个不起眼的农户,里头正有个老头儿就着油灯挑选草药。
他声音放的很轻,却还是被那老头儿察觉到了,老头儿头都没有抬一下,“有门不敲,看来阁下是位贼了。不过不巧,我这儿没有值钱的东西,你还是走吧。”
“霍老先生,晚辈深夜拜访,还请您原谅。”年易安走到他跟前,躬身行礼道。
老头儿这才抬起头来,来了些许的兴趣,“你认识我?”
老头儿又拿起油灯凑近了去看,也不怕他真是贼人,“看着你倒有些面善。”
“晚辈母亲姓沈,名长笙。”
霍老头儿面色一变,“你是她儿子?”
“出去,我不认识她。”
年易安从怀中取出母亲遗物,是一方白色手帕,上头什么花纹都没有。
“我娘多年前因生我难产去了,唯独留下两方手帕和一本手札。上面记载,她的师父师娘居住在滇西,望我能代她前来向请安赔罪。”
霍老头儿神情木然,“我知道她死了,你不用特意来告诉我。”
“赔罪不赔罪,我也不在乎,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那混账犯下的错已经带到棺材里去了,等我也下了黄泉,叫她亲自给我赔礼就是。”霍老头儿手一挥,不知何处蹿出一条三角头型的黑蛇来,直立着,冲着他的脖子就要咬下去。
年易安站着没动,那蛇的牙尖儿已经碰到他的肌肤,他都不曾动过一下。霍老头儿眼中有过赞许,不管转瞬即逝。
不过刹那间,黑色却像是闻见了什么让它难受的味道一般,迅速朝后撤去,回到霍老头儿身旁盘成一团。
“瞧你这点儿出息,闻着一点儿味道就躲起来。”霍老头儿轻轻踹了踹黑蛇,他胸前起伏不定,呼吸急促,情绪实在难以平定,“你来做什么!”
“十五年前,你娘死了就死了,十五年后,你来做什么?”
“我自当从没收过这么个徒弟,你我不必攀亲戚,滚出去。”霍老头儿低下头,又开始挑选着药材。
年易安有些无奈,母亲曾在手札中记载,她的师父是位脾气有些古怪的老头儿,但是师娘却是极其温柔善良,她犯了错,从来都是护着她,霍老头儿向来惧内,只要师娘一开口,霍老头儿说什么都会依的。
想到此,年易安声音就大了些,“还请老先生能够受晚辈一拜。”
果不其然,屋中亮了灯,有一道慈祥的声音从屋中传来,“当家的,你在和谁说话?”
霍老头儿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谁叫你大声说话的,还不快些离去?”
年易安跪了下来,这一跪,是代当年不懂事,非要跟着年平知北上而伤了老人家心的沈长笙跪的。
霍老头儿拿他无法,走进屋中,“外头没人,我一个人自言自语打发时间呢,你快些躺下歇着。”
“我明明就听见有人在说话,我要去瞧瞧。”
霍老头儿又劝了两句,却是没劝动,屋中响起了穿衣裳穿鞋走动的声音。
不出片刻,屋中走出来两位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其中那位妇人,面色苍白带着几分病气,浑身却散发着柔和亲切的气势,站在月光下瞧着,也能看出她年轻的时候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女子。
她似乎不解为何有人跪在地上,“年轻人,你是来求医的,跪在地上做什么?”
“地上凉,快起来。”她说着说着便要上前将人扶起。
年易安手中还攥着那方白帕子,老太太脸色微变,转而神情激动起来,不为别的,这白帕子是她当年送给心爱的徒儿之物,世间难寻,“你,你是长笙的孩子可是?”
“孙儿见过祖母。”这回,年易安结结实实给她磕了一个头。
老太太激动的手都在抖,霍老头儿将她扶住,“进屋说话。”
老太太靠坐在炕上,像是方才的激动耗尽了力气,“你快过来坐下,让我好好瞧瞧。”
年易安身子僵硬,见她伸着手似乎想要牵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将手放了上去,坐在了老太太跟前的矮凳上头。
老太太声音都开始变得哽咽,“你母亲可好?她是不是想同了,不同我置气,所以叫你来看看我们?”
年易安抬头看了一眼霍老头儿,见他摆摆手,便知老太太并不知晓他母亲离世多年之事。
“她很好,只是家中走不开,所以派孙儿前来滇西,给您二位磕头请安。”
“好,好,这样就好,她想通了就好。”
老太太仔细打量他,不到片刻却是困意来袭,歪坐着就睡着了,只是握着他的手一直不曾放下。
“你坐在这儿别动。”霍老头儿连忙上前,给老太太盖好毛毯,轻声喝止他想要把手抽出来的动静。
“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她觉轻,好不容易睡着,若醒了又不能入睡了。”霍老头儿将火炉搬近了些,年易安这才发觉屋中一直很暖和,各处椅凳皆是铺着厚厚的一层褥子和薄毯。
他果真一动不动,坐在那儿一直等到天亮。
老太太醒了过来,见他坐在那儿,“我方才是不是睡着了?”
“你怎么也不叫他去歇着,干坐在这儿一晚上。”老太太这话是冲着霍老头儿了。
霍老头儿冷眼看着年易安,“他既然回来探望,理该尽尽孝道。”
霍老头儿自去准备早饭,老太太又看向年易安,天色亮了,她将人看的更清楚,心中念女心情更切,“这些年她都不曾回来,我写去的信她也不曾回复,原以为她心中埋怨,没曾想,我还有能有见到你这一天。”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母亲为我取名易安二字。”
“祖母不嫌弃,唤我一声阿律便是。”
老太太点点头,拉着他像是要倾尽这些年攒着不曾亲口告诉他母亲的话,“那一年,你那父亲来滇西,长笙一眼就相中了他,不管不顾就要跟他成亲,当家的去打听了你父亲的身份,知他是朝廷命官,本不欲将长笙嫁给他。谁知道,这孩子说什么都不听,硬是要随了他去,我无法,只好匆匆为她备下一份嫁妆,你手中之物,便是当年我给她的陪嫁。”
“所以昨日,您才能认出我?”年易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正是。”老太太笑着点点头。
“她怎么不亲自回来?”老太太又问,问了之后又极快的自个儿就回答了,“你瞧我这记性,你那父亲是侯爷,她自然是侯夫人了,那豪门贵族同咱们乡野之家不同,规矩大,事情也多,她该是走不开的。”
“她身体可好,你父亲可有欺负她?”
“不曾。”
老太太说着说着话,声音又小了下去,年易安轻轻给她将毯子盖好,这才走了出去。
灶台就修建在院中一角,霍老头儿熬着粥,又煨了鸡汤,此刻正坐在那儿守着火,抽水烟。
相比于老太太心中对徒儿只有疼爱,没有半分责怪,霍老头儿满心的怒气一点儿都没消减,“她身子不好,昨夜你还要故意将她唤醒。你同你娘一样,没有良心。”
年易安心中难得升起了一点儿愧疚,他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孙儿错了,还请祖父原谅。”
“哟,不叫老先生了?”霍老头儿看了他一眼。
“母亲留有遗言,叫孙儿头回见着您,先唤一声霍老先生。”年易安实打实说了。
不知为何,霍老头儿气总算是消了一点儿,“还是这般顽劣。”
他低着头又捡了块柴火丢进灶肚中,冲着年易安白白搜,“行了,拜访过就算了,你走吧,我这儿也只有两副碗筷,装不下你的饭。”
“昨日孙儿不知祖母身体有恙。”
霍老头儿没好气儿的看着他,“算你识相没说漏嘴。”
告罪了昨夜之事,年易安张了张嘴,想要问何顾身上蛊毒之事,垂眼间,见到霍老头儿两鬓白发,还有佝偻的后背,一时竟问不出声了。见旁边柴堆碎木块稀少,他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开始劈柴。
霍老头儿一直打量着他,见他动作快速,劈柴也像是一点儿不耗力气般,终于开了口,“罢了,留下用顿饭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渣渣们就要开始挨着顺序领盒饭了。
明天见
说话的人是副将之一,萨默。平日里沉默寡言,此刻见着众人为了一个后院女人争吵,颇有些不耻,终于不再沉默,站出来提出了他的意见,“将军既然如此想将柳姨娘扶为平妻,不如和长公主和离,和离之后,圣人总不会管您的家务事,您想将谁扶正便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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