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喆努力地调整了面部表情,不敢看慕容怀怨怼的目光,拄着两拐,一摇一晃地往门口走。
门还没合上,身后陡然一声鞭子爆响,骇得他丢了拐杖,蹭地单腿窜出去好几步远。
旁边的仆从贴心地把门关好,也将惨叫声隔在门后。
二哥没发话,周遭的侍卫都虎视眈眈,金喆不敢走,只得捡起拐杖,找了张椅子,坐在离雅间不远的地方。
刚开始的时候,哀嚎中还夹杂着怒骂,渐渐的就没了动静,鞭子声倒是没停,一下比一下狠。
金喆脸色惨白,默默地数着,仿佛能感受到那种痛入骨髓。
虽说二哥还没有拿鞭子抽过自己,但金羽的想法是不能按常理揣测的,保不齐哪天兴致来了,给他们这帮庶兄弟长长见识。
数到第六十六下,雅间里彻底安静了。
不多时,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打开,金羽笑眯眯地走出来,神态正常,衣袍平整不见褶皱,连发丝都未曾凌乱分毫。
他瞧着金喆,眉眼弯弯,语气平缓:“六弟等急了吧?”
金喆抱着拐杖,藏起眼底的恐惧,摇摇头。
金羽便走过来,轻轻揉了揉他的头,笑容恶劣了几分:“本该叫你进去看一看,顾忌你年龄小,就算了吧。”
头顶力道不轻不重地揉着,金喆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生怕下一秒就被掀了天灵盖。
毕竟三天前金羽也是这么揉着,然后狠狠地揍过他一顿。
见金喆害怕,金羽朗声大笑,一把揽起他,勾肩搭背往楼下走。
金喆的拐杖支不了地,全身痛得要死,却不敢表露半分,一路赔着笑被金羽拖着走。
“怎么?不问问你那好朋友是个什么情况?”金羽挑眉,皮笑肉不笑。
金喆连忙摇头:“任凭二哥发落,二哥是不会错的。”
金羽嗤了声,回望茶馆的某个雅间,眉眼飞扬,嚣张恣意。
“这小畜生得等人来救了,若是他那个废物爹再晚一点来,指不定救不活了。”
他翻身上马,猖獗大笑着疾驰离去。
马后蹄扬起的冰沫和灰尘,扑了金喆一脸。
………………
溍水王世子的居所位于王府中偏西一隅,房屋装饰华贵,侍卫却寥寥无几。
金羽正闭着眼睛,全身浸泡在浴桶里,只露出了脖颈以上的部位,长发松松束在桶外。
若是凑近了看,就能发觉桶中并非热水,而是药物煎熬制成的冷水。
数九寒天以冷水浸泡,其痛苦可想而知。
可金羽精致的眉眼间没有丝毫难捱之色,只是唇瓣越发显得没有血色,近乎透明。
隔着屏风,传来蒯信的声音:“主子,干净衣服拿来了。”
“进来。”
听到金羽回应,蒯信端着托盘小心进来,放在一边,叹了口气道:“药丸还够些时日,您又是何苦遭这种罪?”
金羽睁开眼,淡漠瞥他一眼:“怎么?以前没见过我泡冷水药浴?出去一趟,多了副菩萨心肠?”
他微微向后仰去,嗤道,“还不是你们无能,仿制不出解药。”
如今的境况,这些药丸珍贵无比,若有急需外出的时候,比携带药草方便许多。
蒯信拧眉思考了一会儿:“目前制作出的仿品,药效远不足莲华殿下给的那些,我会继续催促他们。”
提到慕容冰,金羽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耐:“不说这个了,慕容灏那边怎么样?那小畜生可还活着?”
“我们走后不到半个时辰,北慕容的人就赶到茶馆,将那小子扛了回去,传回来的消息说,命是保住了,恐怕要在床上躺上两三个月。”
“他们来得这么快?”
蒯信默了默:“是六公子传的消息,大概主子动手打的时候,北慕容那边已经派了人过来。”
金羽眼神阴翳,唇角勾起的弧度冰冷诡谲:“六弟倒是两面不得罪。”
蒯信摇摇头:“六公子以后要讨好慕容怀,恐怕还是要费一番功夫。”
“随他玩去,总归翻不出我的手掌心。”金羽右手探出水面,接过递来的一杯热茶。
触及他冰块般的指尖,蒯信忍不住缩了一下,金羽看也不看他,兴趣索然道,“这两日王府里安静了许多,很是没趣,三弟四弟五弟怎么都不来惹我?”
蒯信苦笑道:“您忘了?上次王爷虽没让您阉了三公子,却也将他送到了宗祠,一直没回来。”
他捏着鼻梁,无奈地叹了口气,“三公子好歹是您庶兄,在王爷面前总归要留些面子的。”
金羽冷哼一声:“庶子而已,命贱如土,也配做我的兄长?我让他做小伏低,他就得乖乖听话。”
“至于四公子和五公子,早在您回来的前一天,说是去寺庙为王妃祈福,带了些仆从直接跑了,一直没敢回来。”
“找得一手好借口。”金羽从浴桶里站起身,“不管他们了,我也该去祭拜一下母妃。”
………………
温氏王妃的墓不在宗祠那边,而是建在溍水王府南边的一处较高的山坡上,遥望南方。
无他用意,只是为了守候送入宫中的质子,可惜王妃至死,都没有等到心心念念的孩儿。
金羽冒着风雪跋涉到墓前时,那里已经跪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一边对着墓碑絮絮叨叨,一边烧着纸。
听见脚步声,老妪费力地抬起头,看到了伞下的金羽,忙不迭地就要行礼。
金羽接过蒯信手中的伞,示意他去将人扶起来。
老妪颤颤巍巍地转向墓碑,浊泪纵横,声音苍老沙哑:“王妃啊,世子爷回来看您了……”
雪又大了些,风声呜呜,吹动山坡的枯树枝干。
金羽认得这位老妪,她是温氏王妃的陪嫁老人,每年都会来墓前祭拜,但好像脑子有点问题。
“王妃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当年在中原,虽比不得楚皇后艳绝京都,也称得上是风姿动人……”老妪喃喃自语。
这话是每年遇见她,都会一遍一遍地重复讲的。
金羽不甚在意,跪在墓碑前,将贡品一一摆好,又烧了些纸钱。
“温家落魄得早,王妃远嫁北方,本来借此再扶持温家一把,谁承想骨肉分离,沦落得红颜早逝,景帝八年年中就去了。”
苍老悲痛的声音落在耳边,内容却是头一次听说。
金羽烧纸钱的动作停了停,抬眼看向墓碑,眸子轻眯。
墓碑边角刻了一行小字——卒于景帝八年腊月初七。
没等金羽开口,蒯信先质疑了:“婆婆莫不是记错了,王妃本就身体不太好,在别院暖阁温养许久,因牵挂大公子,忧虑过重,于景帝八年年末……”
老妪浑浊的眼看向墓碑,她看不太清,又伸出手摸了摸那行小字,摇头叹息:“老了老了,糊涂了,记不得了。”
她转向金羽,又要磕头,喃喃念着,“世子爷莫怪,莫怪,莫怪……”
念个没完,看上去比金羽上次见她的时候,精神状态还要差一些。
蒯信上前去扶她,也没扶动。
“何必和老人计较,”金羽神情淡漠,“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这样说,会给她添麻烦的。”
他还兀自责怪蒯信,老妪已经又烧着纸钱,沙哑着声音继续重复:“王妃啊,世子爷回来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