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桩递来消息,金钲已抵达慕容灏府中,由左相玉阳亲自迎接。
毕竟这边是嫡次子被对面在要害上捅了一刀,那边是小儿子被对方重伤前反噬敲断了一条小腿。两位亲王见面时剑拔弩张,碍于玉阳在场,才没有打起来。
镂月若有所思:“世子是溍水王的心尖肉,金钲如此愤怒,看来那位世子的确伤得不轻。”
温明沏在一边摇着扇子,笑盈盈道:“都是活该。但凡去打听一下,都知道溍水王世子嚣张跋扈,慕容灏那小儿子也不是好鸟。就算左相大人劝和,此二人只要不死,日后少不了一场恶斗。”
站在轩窗边的慕容冰听到这话,若有似无地督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此言差矣。”温明沏眼眸微弯,手中折扇一合,“若不多了解一些,我如何逃出他们的势力范围?”
他嘴上说着,起了身就往慕容冰身边凑。
镂月当即瓜子也不嗑了,跳起来挡在慕容冰身前,肩膀一顶把温明沏推开去,龇牙咧嘴:“你这小贼离我家公子远些!整天黏糊着我家公子,像什么样子?”
温明沏用扇子轻轻敲了敲镂月的额头,不以为意道:“祁兄那般冷漠,你又对我敌意深重,我不同长雪说说话,岂不是要憋死了?”
两人还争执着,慕容冰的视线已经落在了房门上。
门外传来两声叩击,祁昱清淡平常的嗓音传了进来:“公子,吃饭了。”
镂月正拦着温明沏,还是慕容冰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帮忙送饭菜的小厮乖觉地站在门外,低头端着托盘未曾张望。祁昱将热气腾腾的饭菜一一端进屋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又目送小厮下楼,这才合上了门。
慕容冰鼻尖一动,闻到了丝缕血腥气,皱眉问祁昱:“你受伤了?”
祁昱垂着眼帘放置碗筷,平静道:“不是我的血,早上出门时顺手砍了几个,许是那会儿沾上了些血腥。”
他神色从容未动分毫,“第一拨人马,不足为惧,隐卫已经将其处理妥当——快吃饭吧,凉了伤身。”
温明沏没有他们那么多的顾虑,爽快地往桌边一坐,顺手拉了慕容冰在身边,气得镂月吹胡子瞪眼。
饭菜都是祁昱盯着后厨那边做的,自然不会有贼人动什么手脚。
祁昱挽起袖子,夹了些饭菜放进小碗里,递给一边馋得流口水的镂月,话却是对着温明沏说的:“不出一旬,我们应该就能出城。”
温明沏有样学样地夹了菜往慕容冰碗中放,假装看不见镂月嗖嗖的眼刀:“长雪身子骨单薄了点,还是要多吃些肉。”
他惯与人相处亲近,慕容冰也不好过于生硬地拒绝,轻咳了两声示意他:祁昱是在跟他说话。
温明沏捏着筷子,眉毛一挑:“带着我,如何出得了城?”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慕容冰便道:“左相玉阳。”
温明沏眯了下眼。
祁昱看在眼里,又问:“温公子日后有何打算?”
温明沏似笑非笑地望着祁昱,转向慕容冰时又换上一副乖顺的模样:“我自然是跟着长雪。”
闻言镂月嗤声道:“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何身份?也敢妄言跟随?”
温明沏笑意盈盈地身子前倾,拿了汤匙要盛碗汤来:“既然与左相大人相识,必然非富即贵,长雪的身份我不敢高攀,在‘他’身边当个侍从,温某还是绰绰有余的。”
慕容冰倏然抬眼道:“我乃莲华长公主府内家臣,与祁昱、镂月同属主上麾下隐将。”
虽然早对慕容冰的身份有所猜测,但当她自己“道明真相”时,温明沏难免手下一抖,汤匙里的汤水洒了出来,顷刻间便将他莹白的手指烫得微红。
他放下小碗,没有接慕容冰递给他的绢布,而是抽出袖中帕子慢吞吞地擦着手指,脸上罕见地露出几分迟疑来:“竟是长公主府下的么?”
顿了顿,又问,“那你们此行,终点便是南安城?”
慕容冰微微一颔首:“正是,所以你是否还要同我们一道?”
温明沏收起帕子,托腮看了她片刻,蓦地咧嘴粲然一笑,弯眸中细碎光芒点点:“自然还是要跟着你,你能护我,我为何不跟着你?”
慕容冰失笑道:“你倒是拿我当了盾牌。”
温明沏满脸无辜,否认道:“长公主之势如日中天,她为盾,你们皆是她手下锋矛,再多庇护一下我这个柔弱男子又如何?”
“好。”慕容冰眼帘微垂,慢慢地搓了下指腹的薄茧,轻声道,“我且护你。”
中性的嗓音清清亮亮,落到温明沏的耳畔,他心底一动,抬头望进慕容冰的眼眸中去。
“少年”没有看他,只是凝眸望着窗外西斜的晖日,眼中映着光芒万丈,复又敛起神情,锋芒尽藏。
他当然也听不到慕容冰内心完整的答复。
——温明沏,在我查出来你的真实目的之前,我且护你。
……………………
吃过晚饭没多久,镂月就连推带拉地把温明沏赶出了她和慕容冰的房间。
温明沏哑然失笑,掏出扇子慢悠悠地摇着走回自己的房间,还没落座,门口便“吱呀”一声,竟是祁昱回来了。
温明沏啧啧称奇,平日祁昱都是早出晚归,他俩虽然同在一室却鲜少有相处的机会。再加上祁昱本就性情冷淡,自然不会同他多说一个字。
但他还是抬了抬手示意,笑道:“祁兄晚好啊。”
门旁长身玉立的人顿了顿,无声地合上房门,转眸看了过来。
温明沏道:“怎么瞅着祁兄这样子,好像有什么话要和温某说似的。”
祁昱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半晌一句话都没有说。温明沏自觉无趣,收起扇子背过身去,却听祁昱淡淡出声:“不错。”
温明沏顿时来了兴趣,起身迈步走到桌边斟了两盏茶,给祁昱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祁昱落座,端起茶盏并未入口,只是看了一会儿,淡声道:“我家公子尚且年少,不懂男女之情,更不通男男之情,温公子日后同我家公子相处,还是有些分寸的好。”
他这个“男男之情”甫一出口,温明沏刚喝进去的半口茶“噗”地喷了出来。
祁昱端着茶盏背身躲过水珠,神情仪态丝毫不乱,倒是温明沏有些狼狈地擦了擦嘴,睁着一双眼难以置信道:“祁兄看我,可像个断袖?”
祁昱不答,垂着眼帘抿了口温茶,这副模样反而更让温明沏觉得他就是如此想的。
祁昱虽垂着眼,但温明沏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余光中。他心中冷笑,慕容冰不在意,他却将这小子憋着的一肚子坏水看得清清楚楚。
果不其然,这厢温明沏擦完了嘴,挑眉道:“别的不说,看你家公子的身量就算没有十六七,也该十四五岁了吧?中原人这个年纪,已经可以谈婚嫁之事,何谈不懂感情之事?”
祁昱淡淡道:“我家公子心智长得晚些,自然不懂。”
温明沏笑道:“祁兄一口一个‘我家公子’真真是好生奇怪,你与长雪同为隐将,为何好似从属于长雪一般?”
祁昱答道:“公子自幼跟随长公主殿下,南安隐将,公子为首。”
他面色平静镇定,一丝心虚也没有,温明沏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见他太过理直气壮,不由得也信了几分,便又道:“既然是自幼跟随,在宫中本该格外早慧,为何偏生会心智晚些?”
祁昱又抿了口茶,督了温明沏一眼,脸上起了几分冷意:“温公子想从我这里打听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些。”
被他识破把戏,温明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打着哈哈道:“祁兄不愿多说便罢。”一顿,正色道,“我对长雪并无祁兄担忧的那些花花肠子,只是觉得长雪生得亲切,便想着多逗逗他。”
生得亲切么?
祁昱暗地里转了转心思,当日慕容冰出手救温明沏,便是觉得他面相熟悉,如今“亲切”二字再次从此人口中说出,莫非真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