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左冲右突,加上此人明显十分熟悉地形,很快就甩掉了残余的追兵。他放缓马速,临近一家客栈的后门便跳下马,牵着绳凑过去敲了几下门。
门内很快传来应答声。
他安心地回头看了眼慕容冰,屈指扯下了面上蒙布。
之前听他的声音,慕容冰便觉得此人甚是年轻,现在得见真面目,果然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人。
他脸上扬起明媚笑意:“这几天小公子暂且待在这边,我会寻契机送公子安全离开。”
木门轻轻吱呀一声,门内鬓角花白的老者探出头来,见到少年时脸上毫无意外,反而往外张望着:“哟,二少爷,让老奴看看这次又捡回来个什么?”
被他唤作“二少爷”的少年温温地笑着:“陈伯您就先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吧,夜里寒气重。”
“哎?少爷这次带回来了位小公子?”陈伯一边在少年的推搡下开着门,一边偷空去瞄慕容冰,“还是位如此俊俏的小公子。”
慕容冰礼貌地颔首致意。
陈伯在前面提着灯引路,嘴里絮絮叨叨道,“二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带个姑娘回来?老爷夫人都快把头发愁白了。”
少年无奈道:“您就别费这个心思了,先给客人收拾房间休息。”
把慕容冰送到后院客房内,少年左右观望了一番,才闪身进屋掩上房门。
他转眸看向慕容冰,嗓音温润柔和,“在下姓蓝,家中行二,小公子唤我‘蓝二’便可。不知公子贵姓?”
蓝二身上的气质带有一种奇妙的安抚性,桃花眼温和专注,天生就容易让人放下防备心理。
慕容冰笑了笑,拱手回道:“容,容长雪。今日之事,多谢恩公出手相救。”
其实就算没有他,慕容冰也有把握撑到赤璋赶过来,只不过到时候,必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全须全尾地站着罢了。
蓝二道:“容公子何须这样客气,只是不知道是惹了什么麻烦,竟让这么多杀手围杀公子。”
他的视线落到慕容冰一直抱在怀里的木盒,一触便收,克制有礼,“可是因为这个木匣子?”
他出手搅了这趟浑水,有一大部分原因便是远远看到这木盒的样式明显与众不同,哪怕是匆匆一瞥,也觉得肃穆沉重。
慕容冰缓缓取出了木盒放在桌上,她抬手轻轻抚摸上去,闭了闭眼道:“是我叔叔的骨灰。”
蓝二的呼吸瞬间一窒。
慕容冰道,“让恩公失望了,并非金银珠宝,也不是武功秘法,更不是家族暗卷,这里面不过是一个最最普通不过的人的,骨灰。”
蓝二的不自然须臾便散去了,他垂了眼看着木盒,久久不语。
见气氛压抑了不少,慕容冰刚要开口缓和,又听蓝二涩声道:“为何普通?南慕容地孤独十载,只不过是生不逢时而已。”
慕容冰瞳孔一缩,倏然抱了木盒起身,戒备后退。
她一手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冷声问道:“恩公何意?”
却见蓝二一撩袍子单膝跪了下来,恭谨行礼道:“江南蓝家嫡次子蓝暖,拜见莲华长公主。”
慕容冰心中大骇。
南慕容此行绝不可泄密,哪怕在这里吃了闷亏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调查,甚至都不能让旁人知道她亲自来了这里。饶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个蓝暖是如何看破她身份的。
仿佛看出了她的顾虑,蓝暖恳切道,“小殿下、不,公子不必担心身份暴露,此事除在下之外,绝不会再有第二人知晓。”
慕容冰道:“若是你能看出来,旁人自然也能。”
蓝暖抬起头,他没有看慕容冰,目光悲伤落在木盒上:“不是的,在下能看出来是因为康……”
他的话戛然而止,桃花眼极缓地眨了下,最后还是又低下头,转移了话题,“公子之后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回京,带他回我们的家乡。”慕容冰又追问道,“你刚刚说了康字?你认得我皇叔?”
蓝暖却没有再多说了。
他深深地看了眼那个木盒,伸手扶上门框,作势要离开,只是温温道:“公子先沐浴休息吧,容在下想一想,明日再与公子细说。”
……………………
慕容冰压根没有心思沐浴。
江南蓝家,如今的富甲一方。虽然财力不及当年言家,但多年来积累的财富还是一笔可观的数量,对国库多有扶持。
蓝家的祖宅并不在南慕容主城,而且据说家中基业大半已经交给大少爷掌管。若这个蓝暖真的是蓝家二少爷,那么他此时此地出现的目的,就值得深究了。
这么大的一家客栈是蓝家的产业,按理说也该是由大少爷掌控,然而从陈伯的反应中明显可以看出,蓝暖才是这里的实际主人。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又和小皇叔有什么联系?
再说今晚的追杀,在康王府闹的动静虽然很大,但是为了一份骨灰追杀至此,也太说不过去。况且那些人交手下来完全是想要杀掉赤璋活捉自己,根本没有对木盒有任何想法。
小皇叔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又是什么让皇兄下令将康王遗体化为骨灰?
南慕容地,皇叔之死,果然其中另有阴谋吗?
第二日刚吃过早饭,蓝暖便到了客房门外。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只不过触及存放康王骨灰的那个木盒时,眼中滑过一丝隐痛。
慕容冰给他斟好了热茶,他端坐在桌边,温文尔雅,娓娓道来。
事情要从十年前说起。
南慕容原本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接近南疆,吏治混乱,百姓苦不堪言。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分封给了少年九王爷慕容枳。
慕容枳刚到时,仅带了几名年轻的荆卫。地方大小官员都不把这个半大孩子放在眼里,以为他是遭了景帝的厌弃,才被扔到这等远离京都的地方。对他的命令多半是阳奉阴违,甚至还有胆子大的,给康王下绊子,当众让他难堪。
那时候对康王不敬的人,并没有受到什么责罚,所以地方官员也就越发懈怠了起来,直到某年灾荒,康王下令开仓放粮赈灾。
官员贪污钱粮,救灾不济,陆续出现了难民饿死的乱象。
康王得到消息,携了数车钱粮赶往灾区,先安抚住了快要激发的民变,分发钱粮,然后率荆卫在菜市口,未请景帝旨意,问斩了十一名相关官员!
众官惊骇大怒,联名上血字书,弹劾康王慕容枳目无王法,恣意妄为,残害同僚,请求景帝主持公道。
景帝半个字的旨意都没下,派右相荆勉诚快马加鞭,送了把宝剑到南慕容。
那不是普通的宝剑,那是历代皇帝御赐,允许先斩后奏,杀尽天下奸贼佞臣的宝剑。
经此一事,康王立威,众官噤若寒蝉,恪守本分,再不敢触怒王威。
陈述到这里,蓝暖微微笑起来,说道:“‘南慕容地,有脚阳春,慕容子九,德昭昆仑’的民谣,便是那个时候流传出来的。”
他笑的时候,微弯桃花眼,面上满是崇敬怀念。
慕容冰道:“既然如此,皇叔便该是羽翼丰满,为何会沦落到四面楚歌的地步?”
蓝暖摇摇头:“在下不知,或许与皇族密辛有关。为了不引起景帝猜忌,康王从未招收幕僚,也不曾豢养私兵。”
慕容冰握着茶盏的手指猛然一收,想起风雪夜康王同她讲述的那些往事,心脏抽搐着疼。
若是他肯培养幕僚,若是他肯蓄养军队……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之后的事顺理成章了许多,康王大权在握,将南慕容治理得井井有条,数年来都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眼看着一切稍有起色,不料景帝驾崩,康王失踪。
再到慕容莲夏继位,康王回归南慕容地,却被百官弹劾,要求削爵问罪。
慕容冰用力地闭了闭眼,收回眼角湿意,沉声道:“我想知道慕容莲夏到了南慕容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事。还有皇叔之死,他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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