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衍背着孟濡走到一半,眼看快出剧院了,孟濡才想起来:“去后台……我的衣服还没换。”
她现在还穿着演出时的舞裙。
陆星衍将孟濡往上提了提,朝后台更衣室走去。
更衣室。
孟濡换好衣服出来,腿已经不那么麻了。
门口的少年看到她,却自觉地再次蹲下,指了指自己的背说:“上来吧。”
“……”孟濡有一瞬间的怔忡,轻声说:“我可以自己走路。”
“你确定么?”陆星衍回头看她,一米八五的少年蹲着,肩宽腿长,像一只颇具安全感的大型犬。“我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你应该很清楚吧。”
孟濡愣了下,直觉陆星衍知道了什么,但他不明说,她便没有再问。
孟濡没有抗拒地重新趴上陆星衍的背。
这次自然地搂着陆星衍的脖子。
陆星衍向前走了两步,停下,把挂在肘弯的书包递给孟濡说:“帮我背上这个?”
这个书包有点重,里面估计放着好几本书。孟濡以为陆星衍是嫌拿着累,没有二话,趴在他背上缓慢地背上了。
少年看着剧院出口,低声,似乎叹了一口气,“总算是有点重量了。”
孟濡:“?”
孟濡莫名其妙,没懂他是什么意思。陆星衍舔了下唇角,目不斜视说:“我刚才以为自己背了个充气娃娃。”
“陆星衍!”孟濡脸一下子升温,伸手去捏陆星衍两边脸颊的肉,向外面扯,“……不许胡说。”
很虚弱的,没有什么威力的阻止。
陆星衍咂下舌,牵出不太明显的一抹笑。
孟濡浑身没有力气,捏了一下就松开陆星衍的脸颊,不再争辩,低头再次贴上他的背。
陆星衍背着孟濡走到剧院外,剧院门口的道路不宽,周围是商业区,经常堵车。
陆星衍和孟濡站在路边等了半天,没有拦到一辆的士。
孟濡拿出手机软件叫车,上面显示——
前面等待人数:13人。
“……”
孟濡的手机就放在陆星衍脸前,陆星衍一低头自然就看到了。少年把她往上提了下,朝回家的路上走去。“先往前走走,前面那条路上车不多。”
孟濡没有异议。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走就走过好几个路口。身旁马路车流变少,夜色深浓,万家灯火,路灯将孟濡和陆星衍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经过他们身边的行人都脚步匆匆,陆星衍背着孟濡,一步一步往前走。
陆星衍不提打车的事情,孟濡也没有主动说。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孟濡才忽然想起来问:“你怎么进剧院里面的?”
她的票明明没给他。
陆星衍步伐沉稳,微微侧了下头说:“门口买的票。”他补充,“多花了五百。”
“……”
孟濡不确定,“那要我再给你转钱吗,你的生活费够不够……”
“不用。”陆星衍果断地拒绝。
孟濡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少年察觉她的怀疑,不太甘心的语气,“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是被你包养的小白脸?”
“……”
孟濡没说话,看着陆星衍的侧脸。
不然呢?她眼里写着这四个字。
少年耷着眼睑,走过一条红绿灯,路边的小店大部分都开着门,暖融融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他喉结滚动,托着孟濡双腿的手忽然用力,走到下一个红绿灯时,停下,“高二之前你给我的生活费,我都用完了。”
?
孟濡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这个。
陆星衍看着川流的路口,“啧”一声,原本不想这么早说出来。“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打工么?”
他嗓音低低的,听起来有一点不好意思。“高三那边的生活费我只用了一部分交学费和生活费,毕业以后,你给我的钱,我就再也没有动过。”
孟濡讶然。
红灯闪烁,绿灯亮起。
稀稀拉拉三五个行人向对面走,陆星衍也迈步。
少年走到对面才继续开口,“我想把前几年你给我的生活费都赚回来,全部给你。”陆星衍说,“现在才攒了三分之一,还剩下三分之二,假期我多做几份兼职……”
说到这儿,少年想起他的学业,提前说:“下学期开学我会把挂科那几门课都过了,下学期也不会再翘课,只不过这样兼职的机会就少了,全部攒完钱大概要到大三大四。”
“你……”
孟濡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从陆星衍说他打工的原因时就惊呆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年舌头顶了下下颚,快速解释,“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和你划清界限。”
他目视前方,眸黑漆漆,身上气息清新好闻,独属于少年的硬朗与倔强。“我是想告诉你,我可以养活自己。就算你以后不跳芭蕾……孟濡,我也能养活你。”
孟濡惊讶得好长时间说不出话。
她以为陆星衍就是一个顽劣骄傲、叛逆、没有长大的小朋友,他不好好学习,翘课,去酒吧,通通都是他在向她示威、不服管教的证明。
没想到,这个少年早就将他一颗赤诚的心,不加掩饰地摆在她面前。
孟濡没反应,陆星衍以为她不相信,撩起眼皮,“前面就有一家银行,我存钱的卡就在书包钱包里。你要是不信,我背你去前面的at机查一查余额,除了给你买足尖鞋,我没乱花过。”
孟濡没有不相信,搂着他的脖子拦住他,“不用……我就是太吃惊了。”
少年这才转回原来的路。
孟濡一直在消化他刚才的话,没有注意陆星衍脚步慢了下来,突然问她:“我什么都跟你说了,现在,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的厌食症是怎么回事?”
孟濡搂着他脖子的手一僵,脱口:“什么……”
“我看到你吃的药了。”陆星衍不给她狡辩的机会,“那种药是治疗厌食症的,你有多少天没好好吃饭了?反胃、呕吐,动不动就睡觉,还虚弱,你刚才没有上台演出就是因为这个吧?”
孟濡没想到陆星衍猜的都对,沉默地趴着。
过了一会儿,她不答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回国吗?”
陆星衍面不改色,“不是因为我么?”
“……”
孟濡轻轻笑了下,“斑斑,你真的好自恋啊。”
孟濡就着趴在陆星衍背上的姿势,张了张口,不知该从哪里说起,索性就从自己一年前英皇剧院演出时失误了一下,于是越来越强烈的否定自己,为了追求完美,对自己越来越严苛。粉丝的失望,团长的期待,其他各大芭蕾舞团的目光,孟濡对自己的厌弃,都成了她的压力。
于是她只能放弃很多东西,每天从早到晚,不知疲惫地训练。一个动作重复很多很多很多遍,为了达到她心中的完美。她练习时可以不吃饭,不休息,也许是她的热情将梦想吓退,舞台反而离她越来越远。
第一次因为身体虚弱不能参加表演,第二次,第三次,孟濡越来越害怕登台。
她害怕再次失误,害怕不够完美,也害怕身体将她拖累。
孟濡知道自己得厌食症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开始一日三餐按时吃饭,却发现根本吃不下去。
舞台和厌食症仿佛成了两个互相拖累的仇人,一个好不了,另一个也永远别想好。
因为舞台表现不好孟濡就会焦虑,一焦虑就想拼命练习舞蹈,就会忘记吃饭。
她吃不下饭,就更加没法好好表演。
死循环。
孟濡声音轻轻的,眼睛看着路边闪烁的车灯,语气浅淡,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觉得自己很差劲,不配留在舞团和大家一起跳舞了。”
“谁说的?”
陆星衍几乎立刻反驳,不用思考就得出答案,“你不差劲,你很好。”
少年声音认真,接着说:“宇宙无敌超级螺旋霹雳爆炸好。”
孟濡抬起身子看他,长睫毛颤了颤,盯着问:“哪里好?”
陆星衍语气不顿,极其自然说:“你从头到脚,从指甲盖到头发丝儿,都特别好。我没见过比你更完美、更合我心意的人。”
孟濡被他的语气逗得扑哧一笑。
陆星衍提醒她,“我说真的。”
陆星衍见她不信,轻微叹了口气,为了哄她什么都豁出去了,“你知道你对我的影响有多大么?”
孟濡疑惑地“嗯”一声,“多大?”
大概就是……
陆星衍抬头,看着前方远处一座伫立明亮的建筑说:“你看到前面那栋楼了么?”
孟濡跟着看去,点头说:“看到了。”
覃郡电视塔,覃郡市第一高塔。
外型美丽婀娜,一到夜晚,塔身五彩斑斓,灯光夺目。
周围的高楼大厦在她的衬托下黯然失色,只剩黑糊糊的轮廓。
“你就是那座塔。”陆星衍说,“尽管周围有很多高楼,可是我抬起头,只能看见你。只有不断向你靠近,我才觉得自己也在发亮。”
你明白吗?
陆星衍永远记得一句话——
“在我怀疑世界时,你给过我答案。”
现在,轮到他给你答案。
……
孟濡趴伏在陆星衍背上,看着少年漆黑的眉眼,英隽的五官,耳边仍回荡着他的话。
一瞬间,被这双眼眸吸引、沉溺。
忽然,陆星衍回头,挑唇笑了一下:“想吃东西么?前面有家烧烤摊,味道还不错。”
孟濡匆匆忙忙别开头,心跳剧烈,她低头,脸颊贴着陆星衍后背衣料,应了一声。
陆星衍带着孟濡来到烧烤摊,将孟濡放到椅子上,叫了服务员过来点单。
他晚上没吃饭,到这会儿也饿了,羊肉串牛肉串腰子羊眼掌中宝点了一堆肉,又问孟濡想吃什么。
孟濡其实什么都不想吃,但还是点了烤茄子和烤鸡翅,顿了一下,“再要一瓶啤酒。”
服务员走了,陆星衍支腮若有所思看孟濡,“你还想喝酒?”
孟濡学着陆星衍的表情,挑眉回看他,“不行么?”
“行。”少年妥协,低头笑了笑说,“你喝吧,反正有我在。”
后来烧烤上来,陆星衍让孟濡先吃点东西再喝酒。
孟濡只吃了一口烤茄子,再努力吃就想反胃。反正陆星衍已经知道她的身体情况,孟濡就不再装,只抱着那罐啤酒慢慢地喝。
陆星衍神情凝重,低头摸摸眉毛,再抬起时已恢复如常。“行吧,你不想吃就不吃,剩下的我解决。少喝点啤酒,空腹容易醉。”
……
然而,一听啤酒最后还是把孟濡灌醉了。
孟濡晕晕沉沉地闭着眼,陆星衍继续背着她,没有打车,前面不远就快到他们住的小区了。
他居然背着她一路走回来。
陆星衍也觉得不可思议。
得,就当饭后消食了。
背上的人还轻得要命。
孟濡在陆星衍背后撑起身子,喝醉了比醒时闹腾一些,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视线停在陆星衍的脸上。一直盯着,一直盯着。
陆星衍被孟濡看得没有一丝不自在,反而怡然自得,少年掀起唇角问:“看什么?现在才发现我长得帅?”
孟濡这回没有端姐姐的架子,点了下头,声音被酒意熏得懒散而轻软,“帅。”
陆星衍差点走不动路。
下一秒,孟濡又伸出手,先摸他的耳朵,耳骨到耳钉都玩了一遍。然后向前,食指轻轻拨陆星衍右眼的眼睫毛,不忘点评说:“没我的长。”
“……”陆星衍服了,“你是睫毛精。”
孟濡欣然接受这个称号。
她饶有兴趣地把玩了很久陆星衍的睫毛,轻轻呼出一口气。孟濡意外地发现她在朝陆星衍的睫毛吹气时,陆星衍会下意识闭一下眼睛。
孟濡像得到什么新玩具,陆星衍每走两步路,她就略微鼓了鼓脸颊,朝陆星衍脸侧顺着睫毛根儿的位置轻飘飘吹一口气。
孟濡经常吃糖补充体力,刚才吃完烧烤还吃了一颗玫瑰香口糖。
她呵出的气息带着玫瑰和薄荷的淡淡清甜,以及酒的醇香,呼吸温温热热的,拂过脸颊。
痒是真的痒,不过是心痒。
孟濡喝醉酒怎么他妈这么可爱。
陆星衍忍不了了,停下,回身看着背上的女人,嗓音喑哑,眼眸黑漆漆地说:“孟濡,你别招我。”
孟濡迎上他的视线,就着路灯从少年眼底看到了迷茫的自己,她稍微歪歪头,不知是不是被他眼里的火苗震慑到。
许久不动。
就在陆星衍以为她肯老老实实时,孟濡抿抿唇,搂着他脖子的手紧了紧,又毫无预兆地朝他的眼睫毛轻轻柔柔吹气。
陆星衍快他妈疯了。
接着,孟濡向他凑了凑,低头,柔软的、微凉的、呼吸带着玫瑰香甜的唇瓣慢慢贴在陆星衍抿直的唇角。
声音柔和动人,却很倔强。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