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出南大,越来越远。
孟濡坐在副驾驶座始终不说话。
窗外行道树落光了黄叶,剩下光秃秃的树桠,阳光穿透,阴影如黑白影画,一帧一帧晃过孟濡的面颊。
孟濡捏着指尖,白嫩的细指被她机械般的动作搓红了,她却仍未停下,仿佛这样能转移心里堵涩的情绪。
周西铎直视前方,问孟濡:“去哪里?”
他以为孟濡今天叫他来是为了一起吃顿饭,毕竟上次他帮她家修水管,孟濡说过下次请他吃饭。
但过了半分钟,孟濡才恹恹地答:“送我回家吧。”
前面就是红灯,周西铎将车停在斑马线前,扭头看了看身侧的女孩。
就见孟濡微微抿唇,眉眼因为某些情绪倦倦的,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周西铎虽猜测孟濡的情绪和陆星衍有关,但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见孟濡心情不好,抬着眉梢调侃道:“让我来南大找你,我特地推了今天晚上和客户吃饭,就是为了让我送你回家么?”
孟濡微怔,抬起头看周西铎。
她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太好,拿周西铎欺骗陆星衍,让陆星衍知难而退。
但目前看来,这确实是最好的方法。
她刚才刻意忍着不去看陆星衍的方向,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会儿心里仿佛堵一团棉花,棉絮蓬松碎软,填塞她心里每一个角度,呼吸不畅,说不清地心里酸软又愧疚。
孟濡实在没有精力再应付别人,斟酌了一下提议说:“不然你把我放在前面路口吧,我自己回去。”
?
真是难为她能想出这个折中的办法。
周西铎发动车子,挑唇无所谓说:“反正现在过去也赶不上饭局,不如送你回家。”
孟濡倚着座椅继续看窗外,不发表态度。
又过了个路口,周西铎眉眼平常,似乎只是刚想起来顺口问:“刚才好像看到你姨母家那个小孩了,怎么不跟他打招呼?”
孟濡半侧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声音有一点迟疑,“是吗?我没看到。”
周西铎不以为意,边开着车边又问:“昨天你说他问我们是什么关系,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回答?”顿了顿,又说:“如果他问了,你想怎么回答?”
孟濡走神了下。
怎么回答。
其实一开始就没有答案。
因为孟濡知道,按照陆星衍的性格,大概率是不会上前问周西铎这种问题的。
她那么说,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现在周西铎问,孟濡却想不出什么答案。
一直到周西铎将车开到孟濡家小区门口,孟濡推开门下车之前,手扶着门把,半真半假地说:“可能实话实说吧。”
她下车,朝周西铎笑了笑说:“今天谢谢你了。”
周西铎看着女人笑意弯弯的眼睛,还想再说什么,但他看着孟濡很快垂下的眼睑,逐渐收起的笑意以及眸中露出的懒倦,知道她没有心思听别的。
男人迟疑了下,对她说:“不用客气,上去吧。”
孟濡点点头。周西铎关上车窗,开车离去。
……
孟濡目送周西铎离开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放在他车上的包忘了拿。
但她也懒得再打电话叫周西铎回来了,反正那几双足尖鞋也不急着穿,就下次找机会再拿吧。
孟濡转身进小区,没走几步,慢慢缩起身体毫无预兆地蹲下来。
她脸色瓷白,眉心细细蹙着,额间浸出一丝冷汗。
保安亭里又是那名保安,从窗口探出脑袋问孟濡:“你没事儿吧?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孟濡摇摇头,勉强感激地回答:“没事……我只是,没吃午饭饿了。”
保安在那边嘀咕,“再忙也要按时吃饭啊……”
其实孟濡说没吃午饭真是太客气了。她刚才打不起精神,一部分是因为陆星衍,还有一部分是她从前天晚上到现在,就一口东西都没有吃下去。
不是刻意节食,她尝试过做很多不同的东西给自己吃,但都咽不下去。
如果勉强自己,就会像上次陆星衍给她做的那碗面一样,即便吃下去也会吐出来。
以前也有这种状况,但孟濡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难堪,她会吃巧克力或者糖果补充糖分。但这两天被陆星衍的事情刺激,她连吃糖都会反胃,这会儿才会这么没有力气。
孟濡抬手摁着胃部,不知道缓和了多久,才勉强恢复一点体力。
她用手指擦了擦眼尾冒出的水珠,又蹲了一会儿才上楼去。
南大,游泳馆。
偌大空旷的游泳池里,只有一个矫健迅捷的身影在水中穿梭。
他每游一个来回都像是最后一圈那么竭尽全力,但又一周一周,永无止尽。
岸边,程麟穿着泳裤裹着毛巾,冻得瑟瑟发抖。
他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会大冬天过来陪陆星衍游冬泳。原本他下完课是打算去食堂吃个晚饭,再去图书馆待几个小时,睡前跑跑步,生活美滋滋。
但是陆星衍在看到他姐姐和另一个男人坐车离去后,骂了句脏话,不陪他去食堂了,一言不发地拐上去南边游泳馆的路。
这个季节游泳的人太少,程麟见陆星衍脸色不太对,担心他一个人淹死在游泳池里也没人知道,不得不像个老妈子一样跟过来。
但他显然低估了陆星衍的游泳水平。
陆星衍在前台买了条泳裤,去更衣室换上。一头扎进水里,从傍晚下课到现在,已经足足游了两个多小时。
程麟早就不行了,瘫在岸上椅子里看陆星衍动作标准、不知疲惫地划自由泳。
心里佩服这人体力也太好了。
而且,现在他妈还是冬天。
这个游泳馆,还他妈露天。
什么人啊?!
程麟觉得自己跟过来真是太多余了,因为陆星衍看起来完全不需要人陪的样子。
程麟总共跟陆星衍说了不少于五十句话,陆星衍一句都没回应过。他就像一个游泳机器,一遍一遍地来回,蹬壁,转身,似乎要发泄掉多余的体力。更像是跟谁过不去,又或者是跟自己过不去。
程麟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在陆星衍又一次游到这边时,站直身体问陆星衍:“阿衍,你到底他妈打算游到什么时候?再好的体力也给我歇会儿吧,一会儿腿抽筋我可不能保证能把你救上来,而且人家游泳馆都快闭馆了。”
陆星衍没听到似的,蹬壁转身,又游了两个来回。
终于在另一侧时,身体一松,沉入冷冰冰的水下。
池水没顶,水流包裹着他的全身,冰凉又解压的感觉。
眼睛因为长时间进水,酸胀模糊,睁不开也闭不上,难受得想死。
但都这样了,他心里积压的无望和郁躁仍旧无法得到纾解。
想发泄,想破坏,有一股强烈的摧毁欲。
摧毁什么?
大概是刚才在路上看到的那一幕。
他的孟濡。
说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比和他在一起合适。
他们上了同一辆车。
他们或许在一起过。
他们认识了近二十年。
拥抱,亲吻,做|爱。
陆星衍只要一想到他们会做这些情侣会做的事,就嫉妒得胸腔都要爆炸了。
凭什么。
不能是他。
陆星衍久久地沉在水下,眼睛睁着,眸底清明。
过了很久他都没有露头,程麟在岸上察觉到不对劲,扔掉毛巾对着水底问:“阿衍,你怎么不上来了?!你他妈还好吗,你不要吓我啊!”
水下寂寂。
就在程麟担心得不轻,“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准备救人时。
对面陆星衍迟迟冒出头来,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朝岸边游去。
程麟:“……”
您能别随便吓人吗?
陆星衍上岸,**地准备去淋浴间洗澡时,一边程麟也跟着爬上来,说:“衍哥,你这闭气时间有点牛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打算在水底下冬眠了……”
视线一转,落在陆星衍后背那片毫不遮掩的文身上,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程麟瞠目结舌道:“我靠,”他接连我靠了两下,“阿衍,你这文身是真的吗?”
陆星衍看了看他,大概是觉得他问了句废话,没理。
程麟跟上来,近距离趴在陆星衍背后仔细看了看,“你文的这是什么……天鹅?”
陆星衍没有打算过隐瞒自己的文身,此刻只是默认。
程麟更加惊奇,疑问:“上回你在小礼堂也说天鹅什么的,又把天鹅文在背上,你对天鹅究竟有什么执念啊?”
陆星衍一顿。
其实程麟这么问,没有指望陆星衍能回答。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和癖好,陆星衍背上的天鹅,明显和某个人有关。
而且那个人百分之九十是女孩。
没想到陆星衍真的回答了。
陆星衍漆黑双眸看着程麟,面色如常,语无波澜,似在陈述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字与字之间都是决然。
“你想象不到的,”
他说,“执念。”
陆星衍和程麟回到宿舍。
刚过九点,岳白间在津津有味地看剧,秦献在和女朋友视频。
岳白间扭头看到陆星衍和程麟两人头发半湿不干地回来,愣了一下,又望向窗外问:“下雨了?”
程麟说没,如实地把陆星衍给卖了,“衍哥锻炼身体,去冬泳了,我陪他。”
岳白间钦佩地竖了个拇指,和程麟一模一样地感慨:“牛逼。”
陆星衍没有理会这两个人,头发也没吹,拿出梁雪康的笔记本电脑准备翻译上回翻到一半的文章。
这台笔记本陆星衍向梁雪康买了过来,二手的,价格便宜。就是速度慢得一批,像老年代步机,但平时写个代码翻译个文章看看视频什么的绰绰有余。
程麟问陆星衍不吹头发么,他头也没回。
连岳白间都看出来了,半开玩笑道:“宿舍最近多了具尸体。”
程麟认可,“阿衍平时上课,班里几个女生总喜欢坐在他旁边。这两天他满脸写着‘莫挨老子’,身边的女生都少了。”
岳白间:“是我也吓跑了。”
两人在背后一人一句,陆星衍恍若未闻。
他英语很差,这篇英语文献翻译得很吃力。当初接这个兼职只是想多赚钱点,现在翻完一段自己看了看,都觉得对方如果愿意给钱就是傻逼。
但陆星衍必须找点别的事做,还是坚持着把这篇文献翻完了。
他点击保存,又把硬盘里的视频拷进这台电脑里,看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刚过十一点半。
秦献和程麟在打游戏,岳白间还在看一部青春校园剧。
陆星衍没有打算看,只是关掉电脑去刷牙时,听到岳白间手机里传出女生痛苦的声音:“我说了,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陆星衍脚步停下。
紧接着,手机里另一个男声不忿道:“为什么?我不信你没有一丁点喜欢我,你对我那么好。”
陆星衍:“……”
女生哽咽着,明明拒绝人的是她,却好像她比对方还要委屈。“你不要问了,我对你好是因为把你当好朋友……我喜欢的是别人。”
岳白间一边看一边嫌弃总结:“恶俗。”
陆星衍:“?”
陆星衍掀眸看他,“什么意思?”
岳白间看到正酣,急需向人倾诉,正好陆星衍主动撞上来,他便开始一通吐槽:“你看不出来么?这女的明明喜欢这个男的,但是因为家庭原因不能和这个男的在一起,男的向她表白,她就用喜欢别人拒绝了,其实她根本不喜欢别人。”
岳白间摇头,“这种套路也太常见了……9012了,女生想拒绝人能不能换个别的借口?我高中同学前几天也被女生这么拒绝了,这电视剧太没新意,要不是看男女主演技好颜值高,我早就弃八百回了。”
他说完,就见陆星衍影沉沉的眸子盯着他,许久不动。
岳白间被看得奇怪,问道:“干吗?”
陆星衍滞了滞,听了半天只总结出一句话,嗓音低涩慢吞吞地开口。
“你是说……她在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