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濡是被饿醒的。
醒来肚子空空,手脚虚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厚重的窗帘遮住光,一片幽暗,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孟濡抬抬手,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床棉被。
——她是睡在床上的。
干净宽大的被褥有雪松和柑橘的气味,淡淡的,很好闻。
闻着这个略带一丝果酒的香味,孟濡只觉得更饿了,脑子也有点转不过来。
她不是来拿快递的吗?
然后收拾了一下卧室,看到陆星衍的耳钉……
孟濡记得自己拿来还给他了。
可是为什么会睡着?
孟濡眨着眼睛仔细想了下,好像是当时太疲惫了,她踩在陆星衍房间的地毯上,看着他那张略显凌乱又不失舒适度的大床。
一时忍不住就蜷在角落想休息一会儿。
几乎下一秒,孟濡就失去意识。
比晕倒还快。
这么说,她现在在陆星衍床上?
孟濡立刻撑起身体坐起,按照和自己房间相同的格局,找到床头灯啪嗒打开。
满室明亮。
……
确实是陆星衍的卧室。
孟濡穿着袜子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口打开门,来到客厅。
客厅也亮堂堂的,空无一人,窗外夜景灯光斑斓,墙上挂钟直指八点半。
她睡到这个时候了?
孟濡走到洗手台洗了下脸,到主卧搬出自己收拾好的一小箱快递箱,里面装着几双足尖鞋和几本书,她放在玄关的地板上,准备穿鞋离去。
身后洗手间的门忽然发出喀哒一声响。
紧接着,是少年随意又糜散的声音。
“要走了?”
孟濡动作停住,回身看去。
就见洗手间前的过道上,陆星衍手插进口袋斜斜倚着墙壁,身上穿着黑色纯棉t恤,裤子松松系着,清俊的眉眼倦懒又专注地盯着她。
孟濡早就猜到应该是陆星衍回来了,不然她这会儿应该还在次卧地板上,哪能舒舒服服地躺在被子里。只不过她刚才醒来客厅和卧室都没人,她就以为他又出去了。
孟濡思忖,点了下头。指指地板上的快递箱子说:“其他东西我都收拾好了,舞蹈室里有一些不要的杂物,我明天让胡阿姨来打扫……”
“胡阿姨今天来过了,舞蹈室也打扫干净了。”陆星衍站直身体打断她。
“……”
孟濡瞪着他。
其实元旦晚会那天之后,孟濡再想到陆星衍总会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情绪。
比如他那晚的表情,他握着她手腕的温度,以及她最后说“姐姐感觉很高兴”时他眼底猝然熄灭的一束光。
总之不太自在。
但陆星衍看起来比孟濡自在多了,好像那天晚上生气、憋闷、发脾气的人不是他。
少年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碗,打开电饭煲盛了一碗胡阿姨走之前煮好的粥,又端出两盘胡阿姨炒的家常小菜,放在餐厅桌上。他坐在餐桌后舀了一口粥,问站在玄关的孟濡:“你不吃点东西再走么?你睡觉的时候肚子叫的声音我在客厅都听到了。”
孟濡:“?”
孟濡虽然觉得陆星衍在说谎,但她真的饿得不轻。
就连刚才从卧室走到客厅那一段路都是缥缈的,如果这样走回公寓,她真的担心自己撑不下去。
而且胡阿姨做的还是她最喜欢的家常小菜和滑鸡粥。
孟濡只犹豫了不到两秒,就脱掉鞋子重新洗了手,坐在陆星衍对面的椅子上,抬起双肘支在桌上,手心托着腮理所当然道:“那你帮我盛一碗吧。”
少年黑亮的眼眸看了看孟濡,还是起身去厨房帮她盛了一碗粥。
孟濡接过道谢,慢条斯理地吃着。
他们两个人都是话不多的类型,吃饭的时候更加安静。以前孟濡会时不时地找些话题,询问陆星衍小朋友在学校的生活,陆星衍会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今天孟濡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话也比以前少,整张餐桌很安静。孟濡吃完了半碗粥,终于恢复一点力气,想起来问陆星衍的时候,少年却不像以前那么给面子——
孟濡咽下一口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少年已经吃完一碗,又盛了一碗粥坐下说:“你睡觉的时候。”
“……”
孟濡还没来得及岔开话题,陆星衍就直直地看着她,似是忍耐很久问:“你为什么睡在我房间?”
该来的还是来了。
孟濡在心底叹息,她如果早知道自己会睡着在陆星衍房间,肯定是不会那么做的。
只是当时身体太累,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倒下了。孟濡脑子转了转,慢慢扯出个理由说:“胡阿姨把你的耳钉放错在我房间了,我去还给你。”
少年静默。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星衍在孟濡说出这句话时脸色微不可察地变化了下。
很快又如常。
孟濡见他没反应,故意歪头笑问:“怎么,我现在连你的房间都进不了了吗?”
陆星衍不答,夹起一颗虾仁放进嘴里之前说:“你如果还住在这里,就不会回来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
吃完饭,孟濡将碗筷放进洗碗池,陆星衍说他一会儿洗。
孟濡到玄关穿好鞋,对餐厅里闲闲坐着的少年说:“我走了。”
陆星衍倒坐着椅子,两条长腿伸直在跟前,胳膊搭在椅背上,遥遥看着孟濡,继续刚才的话题:“胡阿姨走之前把你的房间打扫了一遍。”
孟濡停住。
陆星衍又缓慢说:“床单也换了新的。”
“?”
陆星衍语气执着又坦然,“你什么时候打算回来住?”
孟濡顿了一下,然后抱起脚边量很轻的快递箱,朝他展颜一笑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话虽如此。
孟濡也没有想好要不要回去住。
什么时候回去住。
一开始是她半年前和陆星衍在电话里起了争执。
陆星衍那番毫不留情的话让孟濡以为他一定讨厌极了她。
再加上他们三年不见,昔日的男孩长大成人,他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会有诸多不便。
所以在覃郡舞团主动提出要提供公寓的时候,孟濡没有拒绝。
现在陆星衍看起来虽然没有那么讨厌她,但……
孟濡心里多了一团似朦胧似清晰的迷雾,却觉得更加不能回去住了。
晚上十点,孟濡回到小区。
她把抱了一路的快递箱放在花圃边的座椅上,想休息一会儿。
大约坐了两分钟,斜前方的珊瑚树轻轻颤动了下。孟濡抬头看去,珊瑚树树丛漆黑,别无他物。
但孟濡似乎察觉到有一道视线投在她身上。
孟濡拢了拢眉,起身上楼。
上楼时多留了一个心眼,将电梯楼层层数按到自己住的上面两层,然后再走楼梯下来。
一夜过后。
第二天,谭晓晓开车接孟濡去南大。
地下停车库,孟濡打开车门坐进车内,视线无意间撇向右侧的后视镜,又好像看到一个身影一晃而过。
孟濡再仔细看时,那里已经没有人。
谭晓晓见她眉心不展,一边将车开出停车场一边问:“孟老师,你在看什么?”
孟濡收回视线,想了想说:“你刚才停在那里的时候看到停车场有别的人吗?”
谭晓晓回忆了下,如实说:“有四五个男人,都是上班族吧……我没有太留意,他们坐上车就走了。”
孟濡不语。
谭晓晓不解,“怎么了,孟老师看到什么了吗?”
半晌,孟濡勉强笑了下说:“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最近太累了。看东西产生错觉。
不然怎么老觉得有人跟随自己?
当晚孟濡从南大回来,倒是没什么事。
只是第二天傍晚,房间停电,孟濡去物业中心交了电费,回来时透过前面两名装修工人搬的镜子看到身后有一个亦步亦趋的男人。
男人穿着休闲装,帽檐遮住大半张脸,身材略高。他察觉到孟濡在镜子里看他,迅速低下头,佯装若无其事地走上另一条路。
孟濡定在原地。
她回到房间就拨打物业的电话,但物业回答小区里的门禁系统很严格,能进来的一般都小区住户,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孟濡正在想是不是真的是她多心了,当天晚上毫无防备,被吓了一跳——
她晚上不想做饭,点了一份外卖。但她收外卖之前都会有透过猫眼往外看的习惯,这次见对方快上来了,就起身趴到门上,往走廊看。
只见门前站着她今天傍晚看到的那个男人,近在咫尺,手机拿着几张照片徘徊,眼神狂热。
孟濡立即后退一步。
后来是外卖员上来,男人受惊,才大步从消防通道离开了。
孟濡开门接过外卖,门口掉着一张略旧的照片,上面是她第一次出演舞剧《天鹅湖》的画面。
照片中她穿着白天鹅舞裙,展臂点足,舞姿轻盈。孟濡注意到她的面容都模糊了,像是被人用手指摩挲过很多遍的痕迹。
孟濡关上门,倚着门板。
手脚虚软,过了很久才缓过来。
她立刻收拾东西,离开公寓,到离小区稍远的一家酒店开了间房。
第二天孟濡把这件事告诉谭晓晓,谭晓晓来酒店接她,告诉她她已经帮忙报警了。
但是监控里没有拍清男人的面貌,而她们也没有足够多的证据,而且那个男人似乎是小区住户。这就更不好判断了。
万一他只是走错房间呢?
所以警察受理两天,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谭晓晓也建议孟濡先住在酒店,并且充满歉意地保证舞团一定会解决这件事的。
孟濡在酒店住了四晚。
周五晚上,她洗完澡从洗手间出来,床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陆星衍发的微信。
【胡阿姨做了点粢饭糕让我带给你,我在你公寓楼下。你下来拿,还是我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