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芙提着饭馆打包回来的炒河粉,走进宿舍楼,阿宁点着手机跟在后面,险些撞上她。
宿舍楼一层,女孩穿着黑色的T恤和长裤,像一只黑猫在拉长身子一样,挂在自助洗衣机筒里,没一会儿,她钻出半个身子,投币,启动洗衣机。
她拎起地上三个塑料盆,转身看见她们两人,稍有一顿,说,“哦,盆借我一下,我的不够装了。”
陆嘉洛把自己穿过一次就扔在那儿的衣服,都洗了。
她周身释放着阴云密布的气压,走上楼梯。
楼梯底下的两人行完注目礼,对望一眼,猜想可能是她生理期的原因。
一整晚,陆嘉洛都是安静的,倒满一杯凉开水,吃一碗炒河粉,时不时留意手机屏幕,等待着谁的消息。
直到凌晨的时候,只收到一则麦当劳的广告信息,她关上床头的灯,把艾德闻的微信删除了。
因为失眠一夜,春天的阳光在窗外斑驳,她旷课在寝室补觉。
晚上,陆嘉洛按照她往常的风格化妆打扮,一字肩的真丝衬衣,光亮的紫色。眼线延伸至眼尾,轻轻翘起。
在校外不远的清吧,曼妙音乐,迷离光影下,阿宁忆往昔,曾几何时,自己也是生理期失恋,坐在这里肆无忌惮的喝酒。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酒一上桌,陆嘉洛就说,“今晚我请客,你们随便喝,喝不完打包带走喝。”
她捏起威士忌杯,“来,庆祝我恢复单身。”
没有与她们碰杯,自己一口气喝完,剩下冰块当啷一撞,她似乎想得很开的说,“森林这么广阔,总有一只猫头鹰在等着我。”
后来,嫌威士忌苏打味道太淡,陆嘉洛又点了三杯长岛冰茶,都让她自己喝光。
杯底柠檬片贴着冰块,也似依偎。
之前无所谓的潇洒,消失无影,陆嘉洛正在有所谓的较劲,“说我没考虑过他的感受,那我生病感冒发烧的时候,我需要人陪的时候,他人在哪儿呢!”
“别人谈恋爱,第二杯半价,我呢,还是点单人套餐,我跟他抱怨了吗?”
阿宁插嘴说,“你可以点两杯自己吃。”
她继续说着,“谁能保证我们将来,不会因为家长的压力分手?他保证我们一定能,交往到结婚?谨慎一点不好吗?如果我真的自私自利,我早就脚踏两条船了,反正他发现不了!”
蒋芙朝嘴里扔了颗毛豆,“这些话你怎么不对他说?”
她低头,手伸进发间揉着,“突发状况,脑子还没屡清楚。”
人总是这样,每次吵完架再反复思量,明明自己更有理有据,只恨当时没有发挥好。
酒吧里灯光太暗,陆嘉洛躲在桌子外圈的阴影里,喝酒才会倾身来到灯下,酒杯映出她鲜艳的红唇,她白皙的脸上,闪烁着潮湿的亮光。
陆嘉洛突然将手机递出去,“帮我把手机藏起来,千万别给我,我怕自己忍不住找他,我不能输!”
只是过来端走空盘的服务生,面对捅到自己眼下的手机,不知所措。
阿宁起身一把夺过她的手机,“喝晕了吧你?”
证明自己没晕,陆嘉洛站到椅子上,举杯高唱,“原谅我这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
吓到了隔壁桌的情侣。
蒋芙淡定对他们解释,“喝多了喝多了,不好意思。”
阿宁扶住椅子上的人,她鞋跟又高,搞不好就要栽下去,“赶紧坐下吧你!”
陆嘉洛坐下就到处摸索着,念念有词,“我手机呢……”她慌张的说,“找不到我的手机了啊,我要问问他究竟什么意思!”
阿宁握住手机,拿不定主意的转向蒋芙,“给是不给啊?”
陆嘉洛立刻出声阻拦,“别给!”她神情严重的说,“打给他就前功尽弃了。”
蒋芙说,“得,戏都让你一个人演完了。”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就像是陆嘉洛躲避现实的帐篷,可以不受任何干扰的待在里面。
她用小到给自己听的音量,说着,“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
极少酒喝到回忆不起后半程的状态,陆嘉洛在第二天中午清醒,才知道什么叫头疼欲裂,下腹坠痛,生不如死。
只能先吞一片止痛药,再做第二件事情,手机充电,等开机。
没有未接来电。
她把手机扔在书桌上,寝室外传来几个女孩嬉笑打闹的声音。
再摸起手机的时候,直接把他的电话号码删除了。
上课,陆嘉洛趴在桌上发呆,在心里发誓不碰手机,但手机是魔鬼,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她。
她暗自承诺,只看一眼,就看见微信通讯录的图标上多出个数字一,不敢点开,就这么放着不管了。
连着三天,每接起一个没有存过的号码,她都很紧张,却都是外卖,还有快递。
下课,探监般给许曼送去一份快餐饭,陆嘉洛顺便取回一件快递,打开发现是自己网购的,日本某个牌子的洗发水。
可是很奇怪,她昨天刚刚下单,今天就到了?
陆嘉洛记忆涌现的一愣,好像她跟艾德闻说过,洗发水。
她低头,盯着这一瓶洗发水出神。
哪怕变成前男友,还在帮她做代购。
才过宿舍门禁的时间,陆嘉洛就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你们会不会觉得,好好一个男朋友,被我给作没了?”
阿宁啃着鸭锁骨,咬字模糊的说,“没啊,我觉得你挺好的,可能我的友情滤镜比较厚。”
蒋芙拍着脸上的爽肤水,受不了的说,“你纠结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去找他啊?”
阿宁点头,“对,没有什么是疯狂的内什么,解决不了的。”
蒋芙哈哈笑,“老司机!”
陆嘉洛清楚的认识到比起害羞,更重要的是,“没钱——”
她生气的尖叫着,“都怪许曼!”
为了许曼,陆嘉洛还向许女士预支了下个月的生活费。
她身无分文,只能苦恼且烦躁的,在床上打滚。
蒋芙问起,“办签证要多少存款?”
“十万。”
没有人再出声。
一分钟过去,阿宁缓缓摇头说,“贫穷使我沉默。”
蒋芙表示认同,“一两万还好说,十万就爱莫能助了。”
然而在她们沉默的时候,陆嘉洛想起家里还有一位财主,这会儿已经拨出他的号码。
电话接通,她声音无比乖巧的说,“爸爸,现在忙吗?我能跟你商量件事儿吗?”
陆嘉洛忽悠她爸,说周三、周四都没课,周五开始放五一假,等于放一个小长假,室友们想出国玩,就她一个人办不下签证,以此,激起她爸不甘后人的攀比心。
她不忘说,“别告诉妈妈,不然她要骂我了!”
没两天,陆嘉洛就收到她爸爸的转账短信,设想好周末回家资料,联系旅行社办签证。
当晚寝室熄灯,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照亮她的脸。
许久没有点进艾德闻的社交账号,只多一张在教室的合照,他坐在最左边,最让人眼前一亮,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显得肩膀又宽又单薄。
这一张合照里,还出现了和他一起去缅甸的女助教。
斜分的波浪卷发,笑的样子很开朗,比照片中的其他女生要成熟,却比她们要漂亮。
他没有跟陆嘉洛形容过女助教的相貌,能够认出来,甚至确定是她,因为女人的第六感。
盯着这位女助教有一会儿,她下床,趿着拖鞋,走到蒋芙的桌前。
陆嘉洛抽出一把剪刀,打开卫生间的灯。
撕了两节纸巾,擦干净卫生间里的镜子。
她慢慢将几缕头发梳到额前,提起银亮的剪刀,细细的碎发一点一点,落在瓷白的洗脸池里。
周三上午的最后一节课,陆嘉洛将行李箱藏在一间无人的教室里。
时间差不多,她举起手说,“老师,我身体不太舒服……”
导游在候机厅焦急的等人,视野里闯进一个穿着白色的长袖卫衣、黑色的短裤的女孩,她摆着细直的双腿,左顾右盼。
她冲上前就问,“你是……陆嘉洛吗?”
陆嘉洛点头。
她马上给公司的人发着语音微信,“接到了!”然后拉起陆嘉洛就说,“跟我走,在登机了。”
以前给艾德闻寄过礼物,她的备忘录里,还留着他在东京的地址。
走上登机桥,陆嘉洛迫不及待的,把手机递到导游的眼前,“你能告诉我这个地方,我们落地之后要怎么过去?”
她停下脚步,看着地址说,“哦,西池袋5丁目啊,等会儿飞机上我跟你说……”
飞机进入巡航阶段。
陆嘉洛咬着飞机餐配的勺子,听导游说,如何在京急空港线购买车票到品川,再换乘JR山手线去池袋,以及要怎么在品川站找工作人员帮她买票。
她拔下勺子,表情恐慌的说,“也太……复杂了。”
“不复杂就要多花点钱,坐机场的利木津巴士,到池袋车站西,我给你写日文的地址,你问问路就行,迷路了就打出租车,最好是不要。”
陆嘉洛点头。
导游一边写着地址,一边八卦起来,“是你的朋友住这里吗?”
陆嘉洛还是点头。
她猜,“男朋友?”
陆嘉洛没否认。
“怎么不叫他来接你啊?”
“吵架了,我找他道歉来的。”
导游笑着说,“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道歉,他肯定会原谅你啦。”
陆嘉洛没有这么乐观,皱了皱鼻子,“不好说。”
航程两个小时三十分钟,羽田国际机场落地,海关盖章。
找到利木津巴士的乘车点,坐上车,导游发来信息,提醒她不要忘了返程的时间。
巴士准时发车,陆嘉洛戴上耳机。
等到迷路的她从出租车里下来,天色将沉。
陆嘉洛仰头望一眼公寓大楼,晚风翻涌,她齿间紧扣的吸气,跑过去。
上长下短的造型,还是有一点冷的。
刚好有人从公寓楼里出来,自动门打开,连按门铃都省了,她拖起行李箱进去。
电梯上至22层。
走廊洁净而窄,地板材质有些特别的感觉,一面墙,和走廊两头有房间。
2206的房门号前,她从挎包里掏出粉饼盒,整理一下头发,尤其是刘海。
陆嘉洛深呼吸,敲响了门。
五分钟后,仍然没人开门。
陆嘉洛失去紧张的小心情,原形毕露的,一把将额前的刘海抓到脑后,倚着门框,点开放置已久的好友请求。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发这条消息的时间,两周前。
她通过该好友的请求,并给他发送消息。
——今天有课吗?在家吗?
陆嘉洛守着屏幕,不到一分钟,对方正在输入。
——有,在回去的路上。
她闭上眼睛,把手机捂在胸口,谢天谢地,不记仇的孩子真好。
十五分钟后,她开始因为无聊,想着,如果他回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女生,该怎么办。
一般剧情都是这么展开的。
陆嘉洛将行李箱放倒在地上,自己坐在行李箱上,再次整理起头发。
啪的合上镜子,她肘撑着膝盖,托着下巴,鞋底点几下地板。
不管有没有别的女生,他怎么还不回来,她手机都要没电了。
三十分钟后,手机彻底没电。
陆嘉洛有些焦虑和害怕地,咬起嘴唇的时候,听见电梯的动静,她盯住电梯门。
她有预感,电梯上的数字要停在这一层,果然,电梯门打开。
只有艾德闻一个人,好巧,他穿着照片中那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子叠起一截,拎着一只便利店的塑料袋。
他专心看着手机屏幕,才走出电梯一步,抬头。
惊得他往后退一步,又回到电梯里了。
居然有点可爱。
陆嘉洛噗的笑出一声,站起来说着,“你干嘛这么晚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