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琬找到了制服闻致的办法,他这两天老实了很多,换药时没有再借题发挥,弄些有的没的。
他白天会批阅带来的文书,或是同随行而来的下属议会,严密部署掌控长安那边的动静。到了夜里就寝,闻致仍会从身后拥住明琬,有一搭没一搭地吻着她的颈项和耳朵。明琬不想惯着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癖好,铁了心不肯,他也只好怏怏放了手,墨色的眼睛里满是深沉的忍耐。
明琬不知自己能得意多久,但总归扬眉吐气了一回,心情说不出地畅快。
闻雅的病已稳定了许多。明琬搓了半日的药丸,将其用瓷罐密封着,连同药方一同交予闻雅,嘱咐道:“阿姐的病已基本稳定,但还需长期将养,尤其是秋冬之际万不能受寒,不可大悲大喜,实在胸闷气短便就着汤药吃上两丸。”
“有劳你了,阿琬,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闻雅命侍婢收了药,又拉着明琬的手道,“阿致何时回长安?要不,阿琬你留下来多陪我些时日吧。”
洛阳虽好,但到底是沈家,沈夫人又不待见闻致,明琬纵是有心,也不敢留下来让闻雅两面难做,便笑道:“来年春日,我再来陪阿姐看桃花吧!这次是不行了,闻致亲自来接我,我怎好意思赖在阿姐这儿不走?何况长安那边的事,一日也不能停。”
闻雅通透,闻言也不再强求,言语着透着欣慰:“阿琬可曾发现,阿致这几年变了许多?好像只有你在他身边时,他才活得有些温度。”
明琬其实挺怕闻雅提及两人分离五年的那事。不管自己有多委屈多无奈,对于闻雅而言,闻致都是她的亲弟弟,哪有姐姐不心疼弟弟的?
似是看出了明琬的局促,闻雅淡然一笑,安抚道:“没事的,阿琬,阿姐从未怪你。若是没有你的离去,阿致怕是一辈子都无法看清自己的心意,只会困在阴暗中伤人伤己。只是阿琬以后再出远门,定要和家人报平安,不能再一声不吭地躲起来了。”
明琬轻声应允,想起什么,忍不住玩笑道:“阿姐,你说若当初嫁给闻致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像阿姐温柔体贴的贤良闺秀,闻致是否就会过得平安顺遂些?”
“你这脑袋,整日胡思乱想些什么?”闻雅轻声道,“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没有‘如果’的。当初我与丁叔他们,对阿致还不够千依百顺么?可阿致就是不喜欢呀!我曾设身处地地想过,若是我嫁给一个残疾的夫君,我大概会说服自己接纳他,自我牺牲似的照顾他,不管他或打或骂都忍气吞声,而非助他站起,重塑心性。”
闻雅蕴着浅浅的笑意:“当阿致身处深渊泥淖中时,我们都以为只要让他感受到‘同甘共苦’的温暖,这便是爱,但其实不是。阿致需要的并非是陪他在泥坑中受苦的人,而是能将他拉出泥坑的人。我也是见到阿琬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的。”
闻雅身上似乎总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温柔,坚忍,仿佛再迷茫的人都能在她的言语中找到坚持的方向,难怪沈兆当年那么爱她,因为她值得。
回到客房中,闻致正坐在案几后,手中拿着一封展开的信笺。
信笺是等候在驿站的侍卫送来的,见到明琬归来,侍卫一抱拳,悄声退了出去。闻致抬起眼来,将信笺往炭盆中一搁,任由火舌将那写着小字的薄纸焚烧殆尽,飘起些许黑色的灰。
“我刚从阿姐处归来,她的病已稳住了,你放心。”明琬行至闻致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朝炭盆中一瞥道,“你还伤着呢,什么急事得送来沈宅处理?”
想必是件十分棘手的事,闻致有心事时会比往常更平静些,拇指与食指来回摩挲,意味着他此刻正在谋划思索。他握住了明琬的手,轻轻揉捏,语气是深思后的笃定:“明琬,明日,我们便回长安。”
明琬一怔,没有问‘为何’,撑着下颌懒懒道:“好啊。”
第二日启程回长安,最难舍难分的,是含玉和沈砚两个孩子,最后明琬只好和闻雅约定了来年春相见,两小孩儿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芍药带着含玉上了后头的马车,而明琬与闻致同乘一辆。
回长安走的是水路,上了客船已临近黄昏,在船上粗略用过膳,明琬瞧见闻致在隔壁提笔写信,侍卫们提着鸽笼伫立一旁,便猜想他有要事安排,并未上前打扰,而是带着小含玉去隔壁房洗漱。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忽的感觉身后像熨帖着一只大火炉似的,热得慌。她揉着眼睛翻了个身,闻到了闻致身上湿冷的气息,刚要开口说话,唇舌就被乘势含住。
“等等,你身上怎的这般湿?含玉呢?”明琬推开他气息不匀道。借着黯淡的夜光看去,身侧原本属于含玉的位置,却躺着闻致矫健结实的躯身。
“让侍婢抱她走了。”首辅大人理直气壮。
“不是……你身上伤还未好全呢,怎的就沐浴了?沾水了不曾?”明琬真是没脾气了,睡意被吻去了九霄云外,胡乱捂住闻致到处侵占的唇道,“别闹了,我看看你的伤。”
“伤已好了。”闻致将她拥在怀中,压着她的手无声地求欢。
“好没好,你说了不算。”明琬皱眉道,“再乱来,我生气要治你了!”
闻致深吸一口气,默了许久,不情不愿地放开手。
明琬下榻将灯盏挪近些,再回首时,闻致已不知何时宽去了里衣,露出肌肉匀称结实的上身。明琬晃了晃神,不知多少次见,她都会抑制不住地感慨闻致这具身体的紧实漂亮,尤其在锦帐中朦胧灯火的映衬下,光影使得轮廓越发分明。
明琬是个大夫,这具纹理清晰、没有一丝赘余的身子,总让她脑中冒出一堆穴位名称,只恨不得按摩个遍才好。
闻致腰上的纱布沾了水,伤口有些许浸湿了,但并不严重,不曾开裂流血。明琬重新给他包扎好,期间闻致灼热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弄得明琬合理怀疑他这个冷水澡根本就是苦肉计。
明琬顺手就丢了块沐巾盖在闻致脸上,隔绝了他炙热的视线,没好气道:“别看了,把头发擦干,没擦干不许睡。”
闻致的头发黑且顺,十分有光泽,纵是许多女子也不如他。但他本人却十分没有耐心,随意抓起沐巾揉了揉,见头发干得慢,便皱起眉头,揉擦的力度明显粗暴起来。
这样的手法对待这样的头发,简直是暴殄天物。明琬在一旁看了会儿,还是没忍住爬起来,一把夺过他的沐巾道:“我来吧。”
她捻起闻致垂在胸前的长发,一缕缕仔细擦干,正垂眼擦得出神,忽然听见闻致低哑的嗓音传来:“明琬,过来。”
明琬下意识抬眼,刚巧撞进闻致深邃的眼波中。他握住她的腕子,很温暖安定的力度。
两人不知何时吻到一起的,江水浩渺,明月千里,客船随着水波微微摇晃,暖帐中的烛影亦是摇曳不定。
“你的伤……小心些!”
“没事。”
“话先说好,不可弄那些乱七八糟的花样!若是不舒服,你以后都别想了……唔!”
月影西斜,红日初升,江面细碎的银光渐渐被金鳞取代,又是新的一天将至。
明琬是被轻微的气流吹醒的,掀起眼皮一瞧,含玉那丫头早醒了,正趴在榻前朝她呼气,笑吟吟道:“琬娘娘,起来用膳啦!太阳出来了呢,好大好大的太阳呀!”
明琬看了眼身侧,被褥平铺齐整,闻致早已不见了身影。她坐起来,身上有些酸,但不似前几次那般体虚难受,半天下不来榻。闻致总算学会在床笫间察言观色了,每当她蹙眉便会稍稍放缓力道,两人渐渐找到了契合之处,酣畅淋漓。
正想着,又听见含玉小小声音神秘道:“琬娘娘,我今日是在芍药姑姑的床上醒来的,好奇怪呢!芍药姑姑说,是夜游神来过,将我抱去了她的床上……可是,夜游神是什么样的呀?可怕吗?”
不可怕,长得挺英俊的,就是心思深,一不小心就会着了他的道。明琬于心中腹诽。
当着小孩儿的面,她到底有些心虚,忙合拢衣裳将喋喋不休的小含玉哄走。
明琬也是回了长安后,才明白闻致为何急着赶回来。
燕王李绪要娶妃了,一正一侧,正妃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世家女子,侧妃是明琬最不希望搅入其中的人——姜令仪。
“李绪没了林晚照,手下党羽接连受累,加之雁回山之事,皇帝一直对他有所猜忌,只是暂且还用的上他,故而没有刺破最后一层窗纸。李绪之势岌岌可危,在此时娶两个毫无权势的女人,正好向皇上表明他绝无篡位之心,消除父子嫌隙。”
书房中,闻致这样同明琬解释,“这招以退为进,给了他喘息之机。”
“那他娶一个女子即可,为何要拉上姜姐姐?”明琬不知姜令仪此时是何境地,忧虑之下,越发憎恨李绪的无耻。
闻致平淡道:“虽说帝王时刻防着儿子反扑,但终归要顾及天家颜面,王爷的正妻,不可能是个医女。”
……
燕王府,药杵一点点捣碎木樨花。
李绪坐在姜令仪身旁,合拢骨扇,望着她认真捣药的侧颜,试图从这张过分平静柔美的脸上窥探出端倪,良久道:“小姜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姜令仪加快了捣药的速度,轻声道,“是我身边消失的那个侍婢其实是死在了殿下的骨扇下,还是殿下要娶别的女子为妻了?”
“我说过,本王的王妃,只会是小姜一人。”李绪按住姜令仪捣药不止的手,温声道,“放心,那个女人不过是挡刀的筹码,我自会让她在大婚前消失。”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只是用完就毁的一件物品。
姜令仪手一顿,抬起染了墨线般漂亮的眉眼,许久方轻声问道:“若我嫁给殿下,殿下能放过那些无辜之人么?我不想做王妃,不想做皇后,只想干干净净地过完此生。”
“小姜,如果可以选择,我何尝不想?只是朝局是张网,进得去,未必能出得来。”李绪只是微笑,上挑的眉眼中是姜令仪看不透的情愫,“你什么都别想,等着我风光将你迎娶进门,我大业将成,自此生生世世,无人再能使你我分开。”
“殿下……”
“嘘。”
李绪以骨扇轻轻点在姜令仪的唇上,天生含笑的眉眼中蕴着似真似假的落寞,压低声音道:“我生来就是这般黑心肠,此生只疼爱小姜一人,而小姜却爱着天下人,我给予了小姜全部,小姜却不愿多爱我一分……这世间诸事未免太不公平,再多说,我可要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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