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留守府里,留守耶律宗允和萧韩家奴、韩运相对而座。一边饮酒,一边说着闲话。
韩运道:“今日宋军围城,并没有急着进攻。从城头上看出去,见他们分派骑兵,正在对付城外的斡鲁朵呢。一天的时间,好似各斡鲁朵都不是宋军对手。”
萧韩家奴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是对手?现在斡鲁朵里,不只是没有青壮,还没有军器,根本打不了仗。唉,宋军来之前,应该让这些斡鲁朵退走才是。”
耶律宗允道:“让他们退到哪里?再向北只能退向中京,你们觉得宋军会放过?”
中京到上京七百里,再没有高山阻隔,宋军肯定不会在中京停下脚步。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中京挡不住宋军,整个契丹就再没有安全的地方。
韩运道:“留守,看外面的宋军有约十万人,不是小数。此地远在燕山之北,粮草运送不易,宋军还真能长时间维持这样的大军?依我看,只要一个两个月,宋军必然撤退。”
萧韩家奴听了,眼睛一亮:“翰林的意思,只要我们大定府守上一个月,就守住了?”
韩运点头:“应该是如此。十万大军需要的粮草,隔着几百里路,怎么能够供应得上?”
耶律宗允叹了口气:“说是难,只怕还不能把宋军逼走。不说别的,大定府治下有多少民户?宋军只要狠下心,从百姓手中征粮,就能维持几个月了。再者说,听说现在的大宋异常富裕,又有河西的牧场相助,牲畜不缺,怎么不能运粮?想让宋军断粮,然后知难而退,只怕很难。”
萧韩家奴道:“依留守的意思,大定府守不住?”
耶律守允道:“只怕是守不住的。你们有没有看见,围城之后,宋军在城的南边布置火炮?”
韩运道:“宋军有炮,我们城上也有炮,怕他做什么!”
耶律宗允道:“一样是炮,炮和炮可不一样。年前圣上南征,把能带走的炮,全部带走了,有什么用处没有?听有人说,面对宋军火炮,我们的炮不堪一击。两位,说实话,我认为城守不住了。现在我们想的,是宋军进入城来,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萧韩家奴吓了一跳,忙道:“留守,形势真是坏到如此地步了?大定府是契丹第一大城,难道还挡不住宋军?城中两万守军,数目也不少,不是纸糊的。”
耶律宗允摇了摇头:“现在的宋军,可不是以前的军队可比。他们用的是火枪,随军又有大的量火炮,城墙不怎么靠得住。依我从幽州得来的消息,这大定府,能坚持几天就不错。如果宋军全力攻城,一两天内就把城破了,也属寻常。”
韩运和萧韩家奴对视一眼,道:“留守,真的会如此?这可是了不得的事!”
耶律宗允点头:“真地会如此!我们多年好友,怎么会对你们说假话?若我不是留守,不是世受皇恩,都想举城投降。奈何,我身份不同,只能够死守到底。”
韩运吸了一口气:“若是只能守几天,我们就该想好退路了。”
耶律宗允道:“今日找你们,便是这个意思。实不相瞒,幽州一战败了,四十万精兵全军覆没,契丹就已经完了。如果宋军不立即北上的话,用十几年的时候,或许还会恢复元气。宋军立即就来,没有办法了。青壮尽丧,现在就是全民皆兵,也不是宋军对手。”
萧韩家奴沉吟一会,道:“若是如此,留守为何不跟其他重臣说明?”
耶律宗允道:“你以为我没说吗?没有人听!现在皇宫里,一众大臣还在想着,能让宋军顿足于大定府城下。只要拖上两三个月,宋军必然退去。怎么可能?宋军北边,大定府南边六州献城,未经一战就到了大定府城下。纵然是燕山难越,仅靠这六个投降宋朝的州军,宋军就有足够的粮草。到了这个危急存亡时候,一众大臣还是头脑不清,岂不自寻死路!”
韩运听了,一时脸上有些为烧。自己和萧韩家奴何尝不是如此?他们两人,还以为只要能够坚持一两个月,逼着宋军退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哪里想到,在真正的守将眼里,是这样的情况。
过了一会,萧韩家奴道:“听说宋军胜了,并不杀俘。而且若是肯献城的话,在宋朝那里,还是有大功的。若如留守所说,不如献城降了。”
耶律宗允沉默了一会,微微摇了摇头:“我是什么人?本是皇家,又是中京留守,世受国恩,怎么可以投降?你们可以降,我却只能与此城共存亡。”
韩运忙道:“留守安心,我们与留守一起守城!”
耶律宗允摇了摇头:“到了这个时候,各人想自己退路,本属寻常。不必担心,现在想投降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若我不是皇家的人,说不定也要献城降了。”
韩运和萧韩家奴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耶律宗允说的不错,契丹灭亡在即,给自己找后路有什么错的?只是这是掉脑袋的事,不敢说出来罢。只是没以契丹会亡得这么快,所有人都没有准备。
其实耶律宗允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是中京留守,必须准备认真守城,也未必会认识到现在的严峻局势。契丹是大国,几年前还比宋朝更强大,怎么就到了亡国的境地?一般的官员,根本不会相信。
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耶律宗允现在想起来,应该是从与党项战后,夺宋朝的唐龙镇开始的。结果耶律重元战败,耶律宗真直接被火炮轰死,后来两帝并立。两帝打了多年,契丹根本没想过,这几年的时候,宋朝已经今非昔比,不再是从前那个宋朝了。
从唐龙镇一战,契丹就注定了灭亡的命运。可笑契丹国内,竟然没有什么人意识到。
韩运和萧韩家奴的家眷,都在大定府。听了耶律宗允的话,都不由动起心思。什么与国同休,那种话说说可以,怎么会去真正做呢?国事到了这一步,能够保住自己家就不错了。
耶律宗允喝了一杯酒,并不说话。自己也是直到今天宋军消灭城外的斡鲁朵,才最后确认了这一个事实。一切已经太晚,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够听天由命,接受现实。
城破之后会发生什么,耶律宗允不去想。他是皇家的人,作为中京留守,已比注定了命运。大定府守不住,契丹还有哪里能够守住?契丹亡了,自己又何必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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