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龙镇位于火山军北上谷地中一处开阔的地方,底部一条小河流过。小河雨季涨水变宽,到了枯水季断断续续。此时河中的水不多,窄而且浅,水几乎全成了冰,不影响军队行动。军城建在东边高处,背靠群山,面对谷地和小河,地势极为有利。攻城只能从谷地仰攻,极为艰难。
姚守信选择的重炮阵地,在离城不远的一处高地上,可以俯瞰整个谷地。数百匹马,把沉重的炮车拖上高地,各自布置好,选择合适的地方备好开花弹。
炮兵虽好,花销却如流水一般,小国根本就用不起。这二十八门重炮,相当于几个骑兵营,不管是成本还是战时开销,都跟数千骑兵相差不多。装备是从铁监来,平时演练不觉得,到了战场,一算花的钱让人心惊肉跳。炮弹全部是用铁路运到保德军,再用大车运到这里,数量不多,打一仗还是绰绰有余。
站在山顶上,姚守信和几个炮兵指挥官手持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山谷阵地,计算炮位布置。
铁监制了玻璃出来,制了镜子,最终还制出了望远镜。不过此时望远镜价格昂贵,炮兵较多,骑兵和步兵较少,他们只有到指挥使以上才有。
杜中宵与刘几站在城头,仔细观察着地形,对照地图,安排其余炮位。以火炮为中心,布置保护的步兵和骑兵。自军城延续下去的谷地南头,则是铁甲骑兵和杨文广与赵滋的步兵。窦舜卿的步兵,布置在军城内外,与周围的六千骑兵一起,作为中军和总预备队。
布置完毕,让各军官各自到人去观察阵地,杜中宵对刘几道:“我们这么多火炮,对于契丹人来说这处谷地根本不适合作为战场。这里太过开阔,炮兵居高临下,仗根本就没法打。而且地形限制,十万大军根本就施展不开,只能分成几部,轮番来攻城。”
刘几道:“契丹人哪里知道这些?我预计他们十万人来,最少会分出两三万四处劫掠,周边百里之内无人可以幸免。他们也想得到,唐龙镇小城,我军不可能三万人缩在城内,必然城外作战。”
杜中宵点了点头:“不错,这是依常理来说。三万大军在这里,按理说该当保卫周边安全,一二十里内选几个要地,分开与契丹人作战。不过我们来得太过匆忙,一切都不来及,只能在这里决一死战。如果契丹人知道我们的主阵地是炮,该当从外边开始,一个炮位一个炮位争夺,最后逼近军城。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打过,契丹人也不可能知道,就看耶律宗真敢不敢以身犯险了。”
姚守信提起之前,杜中宵没向这个方向想,都是一切以军事常识推论。契丹兵前来,应该在北边十里外扎营,而后与宋军争夺外围阵地,夺取附近高地的炮兵阵地,才敢攻到城下。这样一仗旷日持久,十万大军被拖在这里,很可能会被后续宋军援兵包了饺子。
耶律宗真身为一国君主,突然带兵南下,肯定不是这样想的。攻不下唐龙镇他应该想得到,也不会在这里死磕。打几场胜仗,找回面子,大军便该离去。
刚得到消息时,杜中宵也感到疑惑,契丹大军怎么突然再次前来进攻。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对于契丹人来说,得到唐龙镇最好,得不到也要有其他的收获。小胜几场,而后大军转向东渡黄河,夺下相对好打的偏头寨,沿路夺陈家谷口,北上回朔州。从朔州回上京,都是大路,而且补给方便。
契丹此次攻党项,缴获的财物牛羊人口不少,返回的速度太慢,精锐军队等不起。耶律宗真突然分兵南下,因耶律重元兵败脑羞成怒的成分有,但也不是无脑来攻。更可能的,是契丹本已决定分兵,耶律宗真顺便来唐龙镇一趟。十万对三万,总能胜几仗,找回面子,对党项和西北小国有话说。
自大宋立国,与中原隔绝已久的西北几个小国,很快承认了宋朝的地位,纷纷派使朝贡。直到高梁河一战,宋大败于契丹,西北势力的态度改变,以契丹为主,两面称臣。大败于宋朝,损失虽然不大,但对于周围势力的态度很重要,契丹也要考虑。就跟前几次契丹攻党项,明明败了,却向宋朝报捷是同样的道理。两大国交战,不只是双方的事,还要打给其他的势力看。
除了唐龙镇外,这一路上还有另外一个要地,就是陈家谷口。那里虽是个军寨,却扼守着自朔州绕击代州雁门关后的要道。耶律重元来唐龙镇,本来的计划就是夺唐龙镇后,占领陈家谷口回朔州。唐龙镇夺不下,偏头寨到陈家谷口的百里之地,契丹还是要占住。占了那里,雁门关重要性就下降了。
看着城外在寒风中一片荒凉,想起以前自己在这里的日子,杜中宵暗叹了口气。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没想到自己建的这处繁华城池,数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回到衙门,杜中宵、石全彬和刘几三人坐在一起,商量着几日后的战事。
石全彬道:“游骑来报,契丹国主的中军与前锋一直在一起,丝毫没有分开的迹象。如此一来,很可能契丹大军一到,他就会来到阵前——”
刘几道:“如果真是如此,那就不需说了,有多少炮弹,尽管砸他身上去!”
石全彬十分兴奋:“我刚才又去催了李复圭,保德军有多少物资,全部都运到唐龙镇来。前次大胜之后,发回民户的大车骡马,再征回来了,允诺给民户赏钱。只要此次大胜,毙契丹国主于城下,多少钱朝廷都愿拿出来!灭契丹国主于此,幽云也不是不敢想!”
杜中宵摇了摇头:“灭契丹国主于此,现在也不能打幽云的主意。契丹国主长子燕王洪基,以契丹兵马大元帅判南京析津府,皇太弟吴王重元则判南京大同府。先前洪基未长成时,契丹国主曾有言,身后传皇位于重元。这几年虽然明显有意传位于洪基,但却尚未立基为太子。耶律重元是皇太弟,耶律洪基为长子,却未立为太子,一守幽州,一守云州。你们说,若是毙契丹国主于城下,契丹会发生什么?”
石全彬和刘几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内乱?!”
杜中宵点了点头:“那是必然。哪怕重元和洪基无意为皇位相争,手下也会打起来。契丹向来是皇族和后族共治,其太后因为欲立重元废宗真,被圈禁多年,最近几年才再重树威仪。耶律重元后边是契丹后族,耶律洪基后边是契丹皇族,有太后在那里,耶律洪基想登基谈何容易?而如果耶律重元继位,则契丹皇族岂肯答应?好不容易父死子继成为制度,重元继位,则后族重新掌握大权,皇族岂会引颈受戮!”
契丹的后族一向强势,最近几代,父死子继成为了制度,皇族才真正占据优势。以前,若是皇帝早亡,父死子继又不是惯例,太后对继位者有巨大的权力,实际后族和皇族轮流掌权。现在的太后萧耨斤就是因为要废宗真,立重元为帝,而阴谋为乱,才曾经被圈禁过。宗真突然没了,占据上京的太后,占据幽州的耶律洪基,占据云州的耶律重元,哪方占优势可不好说。
契丹与中原不同,中原的皇后太后不是来自于固定的一家一族,契丹则是皇族耶律必定与后族萧氏联姻,地位不可同日而语。现在的皇帝年幼的时候,刘太后称制,两国有些相似。两国的使节,都是太后和皇帝各自派出,地位并无高下。刘太后薨,契丹依然有皇帝和太后两拨使节,宋使契丹,同样是两拨使节,各自贺皇帝和太后。
澶州之盟,两国约为兄弟之国,国礼之中,其实杂有亲戚之礼,刘太后当政时特别明显。说起来有意思的是,宋朝的太后姓刘,而契丹皇族耶律氏的汉姓也是刘。刘姓不常用,却是他们自己选的。
这种局面,如果毙了耶律宗真,契丹怎么可能不内乱?耶律洪基有皇族支持,耶律重元则肯定会得到太后支持,他们两人不想争,下面的人也非争不可。
听杜中宵说完,刘几和石全彬默默点头,心中咚咚直跳。本来想的,毙了契丹皇帝好大军功,却没想到后边牵扯如此之广。如果契丹内乱,宋朝的优势就大了许多。
杜中宵道:“只是现在不知,契丹国主此来,是带了哪些兵马。他带的必然是斡鲁朵亲卫,却不知到底是哪几宫,部署分属皇族还是后族。这一战予以重大打击,后直接影响契丹皇族和皇族的兵力。”
斡鲁朵是契丹的最基本的军政制度,是属于皇帝的军政合一集团,每亲征,随扈左右。耶律宗真必然带了精锐,但其中哪些是皇族宫帐,哪些是后族宫帐,游骑可查探不出来。如果皇族力量大减,加上太后在上京,耶律重元就会占据优势。
听了杜中宵分析,刘几道:“待制意思,我们只要毙了契丹国主,纵契丹兵马离去为好?”
杜中宵摇头:“这怎么可以?敌兴大军前来,胜了岂有轻易放走的道理?如果真能毙契丹国主于城下,敌军崩溃,那就全军出击,追上多少灭多少。只是记住,不要攻击云州,免出意外。”
石全彬道:“那我们向哪里追?契丹兵要么东逃,要么北返。”
杜中宵道:“河曲数州!真如我们所愿,那就一切不管,全军出击,夺河曲之地!夺了河曲,大军抵阴山之下,不管是契丹还是党项,就成了我们案板上的鱼肉了!”
河曲是后世说的河套的一部分,范围稍有不同,主要是黄河大拐弯形成的“几”字形范围。这一带数州之地,嵌入契丹和党项之间。占了这里,就隔绝了契丹和党项,两国不再接壤。对党项,沿黄河可以绕击贺兰山,直逼京城兴元府。对契丹,向南威胁西京大同府,向北接壤鞑靼诸部。
三面受敌,本来是个险地。但现在铁路修到了保德军,向北延伸到东胜州并不难,有了强大国力的支撑,就成了可以三面出击的地方。有了军力和国力,险地不险,反而成了反制各方的要地。
说到这里,杜中宵想起在幽州的耶律洪基,心中一笑。这位在小说中可是很出名,一副英明神武的样子。不知道他这次能不能化险为夷,遇上一位来自中原出身后族的大侠。不过以皇族和后族的矛盾,真遇上了,也不会脑子坏了封他为北院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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