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徐克落座,杜中宵道:“前几日我接到家书,知道你二人到了襄州,说过几日来我这里。等了几日,却不想今日才到。既然到了这里,就不要乱想了,好好安顿下来。”
徐克道:“学生本想前几日来的,因为替襄州的几位茶商帮着装车,耽搁了几日。”
杜中宵奇道:“你帮着装车?看你不像做活的样子,再说茶商都是大商贾,哪有雇不起人的道理。”
徐克道:“提举误会了。是先前修路的时候,这些茶商交了钱,说是提前定下火车运货的运费。这几日通了车,便有一些车厢给他们。只是装了几次,车厢都空的地方,装不满,因此烦恼。”
杜中宵道:“哦,那你是怎么帮着他们解决的?”
“学生让他们先在木头制的车厢里装好,一箱一箱编号,然后按号装进车厢里。”
杜中宵听了就笑:“那你有没有想过,还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装得又快又满。”
徐克摇了摇头:“只是当时碰到这件事情,能装满车厢就好了,学生没有细想。”
杜中宵一时兴起,道:“这可是门学问。像这种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车厢,要怎么装车,才能够用最短的时间装满。到了地方,怎么卸车,才能够用时最短。便如你刚才说的编号,怎么编才是好的。比如说在站台上按着车厢里放的样子堆成垛,然后向车厢里面搬,有两种办法。一种是编号小的先搬进去,还有一种是编号大的先进去。卸车的时候也是一样。所谓先进先出,还是先进后出,是不一样的。”
徐克有些尴尬地拱手:“回提举,学生没有想过这些。”
杜中宵大笑:“我也是听你提起,才想到这些。以后火车和船运货,要用到这些学问。”
徐克的办法只是解决了把车厢装满的问题,而没有提高效率。最方便的办法,其实简单,就是提前堆垛,直接运进去。有个词叫堆栈,其实就是装货卸货的办法。徐克提起这个问题,杜中宵就想起来了。
现在火车发展不久,铁路上的车其实不多,远远不能满足运输的需要。跟修路相比,蒸汽机的产能更加难以提高,路上的车少,调度的问题不突出。以后车多了,调度会越来越复杂,车停靠站点的时间越来越短,怎么提高装货卸货的效率,还真是门学问。
在车站,可以用增加人力的办法,矛盾还不算非常突出。在战场上,运输后勤物资,效率就至关重要了。借着徐克提出的问题,杜中宵觉得有必要专门研究一下军队后勤。
襄州通了火车,回许州方便多了。韩月娘经常坐火车回家,住上些日子再回来。有时候杜循和韩练也会坐火车来,一家人时时见面,跟以前大不一样。
这些日子韩月娘回了家,知道了徐克的事情,特意写来一封信,让杜中宵照顾他。王家要解除婚约的官司还在打,没有结果,两人只能流落在外。
因为王家已经收了聘礼,法律上王小娘子已是别人妻子,王家打的相当于离婚官司,非常麻烦。此时的法律,男方悔婚容易,只要放弃聘礼即可。女方则非常麻烦,如果男方不同意,轻则杖六十,重则徒一年半。如果嫁人,还会被追回改配前夫。
另一方面,社会风气鼓励女子按自己的意愿选择丈夫,离婚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如宝元元年的进士第三年名祖无择,妻子美貌,嫌弃祖无择长得不好,便就提出离婚。道学家的二程,程颢的女儿因为择婿条件高,折腾了七八年也没有选到合适的人,不幸去逝,一生没有嫁人,程颐非常欣赏这种态度。
王小娘子的事情不算惊世骇俗,这个时代其实常见得很,无非是打官司而已。磨来磨去,就是让男方同意,不再追究,退回聘礼之外,赔他们家些钱财。王小娘子决心不嫁,男方也不会一定要娶,不然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纠缠不放,不过出一口恶气而已。
王徐两家,亲戚朋友都帮着这小夫妻躲避男方的追寻,等他们没了耐心解除婚约就结束了。
宋朝跟后世不同,女方在未出嫁前,是有财产继承权的,就是自己的嫁妆。女儿不能跟兄弟们均分长辈财产,他们的份额比较小,一般以嫁妆为准。宋时流行厚嫁,嫁女儿比娶媳妇花钱多得多。如一般的富户,嫁女儿花五十贯,娶媳妇则只要三十贯,大致比例如此。厚嫁之风流行,造成两个不好的后果,一个是民间有溺毙女婴的现象,再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多。
男方那里,要解除婚约,除了还回聘礼之外,还要本应该得到的嫁妆,说到底是钱的问题。这个数额,拖得越久,女方家越不耐烦,自然就会越高。
说到底,这个年代没有后世许多礼法习俗的束缚,男女双方也没有感情,更多是经济问题。官司打完了,徐克和王小娘子就是正常无妻,没有什么后遗症,不过是王小娘子算是二婚改嫁而已。这个年代对于二婚看得开,有钱的寡妇,就连宰相都抢着娶。
问了徐克这些日子的经历,杜中宵道:“营田务这里正是用人之时,先在这里安顿下来好了。你是读书人,这些日子在我这里,我给你几本册子看看。学得熟了,做个教师就好。”
徐克道:“营田务和铁监的册子,学生以前看过,甚合我脾胃,自己摸索着学过。若得明师点拨一番,心里觉得并不太难。我一生最喜游山玩水,遍游天下,功名利禄倒在其次。做个教师也好,做其他事情也好,能有些闲暇时间,附近游历一番最好。”
杜中宵道:“既是如此,那是最好。你先住下来,边看边学,熟悉这里。看自己喜欢,在衙门找个职做。除了营田务外,我兼管着常平仓,另的地方不敢说,京西路游遍没有问题。”
定下了去向,徐克道:“提举,前些日子学生在京城的时候,碰到一位擅弄幻术的僧人,说是什么得道高僧,信的人不少。跟那人在一起的,有一个冷青,说是流落在外的皇子。我曾与他们说过话,那人谈吐极是不俗,不似是寻常人物。此事京城里许多人都知道,许多员外富户帮衬,不知真也不真。”
杜中宵道:“流落民间的皇子,此事如何信得?当今圣上除了郊祀,极是出宫,又不是会民间私访的人,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徐克道:“冷青说的是他母亲本是宫中宫女,有孕之后出宫,生了他。宫中时常放宫出宫,此事也不是没可能。委实是信的人多,又是京城里面,觉得有些来头。”
杜中宵道:“这种事情不是宫里人,外人哪里说得清楚?当是传闻就好,不要说给别人,免处惹出事端。你在这里住下之后,此事不要再向人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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