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夹着枯枝败叶,在空中飞舞。吹到崖壁上的洞穴里,发出呜咽。石家奴骑在马上,看着对面群山连绵,一条小路在其间蜿蜒。咬了咬牙,高声道:“渡河!凡河对面蕃部,皆为我草谷!”
说完,一提马缰,第一个踏上了黄河的冰面。后面千余兵士,高声欢呼,一起跟上。
张岊站在唐龙镇城头,看着周围一片苍凉,面沉似水。这几日气温骤降,黄河已经冰封,周边数百里内,进入了乱世。契丹人会渡河抢掠的消息早已经传开,黄河一封,不等到契丹人来,不少蕃部就开始互相攻伐,自己先抢了个不亦乐乎。
这几天,不断有蕃户到唐龙镇躲避。他们多是一些小部族,前些日子都没来过唐龙镇。现在到了生死关头,才想起来还是朝廷兵马可靠,纷纷向这里靠拢。
守边就是这样,不能跟治下百姓置气。哪怕十几天前他们还是诸多不信任,请都不来,现在携家带口前来躲避,也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人心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张岊打开城门,只要是附近的蕃户,一律让他们躲进城来,妥善安置。
城墙下面,前来躲避的蕃民晒着太阳,神色木然。每到冬天,这片土地上就不断地上演着类似的故事。强者四处抢夺,弱者到处躲避,一切都交给命运。
正在这时,一骑快马从远方奔来,看见马上的旗帜,军民纷纷躲避。
骑士入了城,翻身下马,快步跑上城墙,向张岊叉手:“都监,契丹兵已经渡河!”
张岊猛地转过身来,一双虎目盯着兵士,沉声道:“消息可确凿?”
兵士斩钉截铁地道:“绝无可疑!契丹兵马五日前在上游渡河,沿前朝马苑道路,一路向唐龙镇而来,沿途劫掠。北边蕃部为其所攻,四处逃散,大多都逃向唐龙镇以南。”
张岊点了点头:“好,就怕他们不来!蕃部不要管他们,不进城的,由他们去!再探!”
兵士叉手唱诺,快步下城。
从董家寨以上近百里间,黄河穿行峭壁之中,没有渡口,两岸没有道路,现在冰封,也不能从那里渡河。契丹人只能从北边上游迂回,渡河之后,进入北魏时的马苑,沿其道路南下。这一带水草丰美,蕃部众多,正好沿途劫掠。最后进入唐龙镇所在这谷地,一路南来。
张岊在这一条线上广布斥候,眼线众多,很快就捕捉到了他们的行踪。被攻击的大蕃部,对唐龙镇的宋军并不信任,生怕躲到这里被契丹人一锅端了,多是绕过唐龙镇,向丰州方向躲避。
石家奴骑在马上,恶狠狠地看着手下向留在地上的帐篷丢火把。火势起来,耀得昏黄的天空一片通红。扫了一眼不远的地上蹲着的五六个蕃人,啐了一口,骂道:“这些鸟蕃人,跑得比兔子都快,就留下这么几个不中用的!小的们,看住了,回去按人数领赏钱!”
旁边几个兵士一起欢呼,看着地上的蕃人,开怀大笑。与宋军不同,契丹和党项不以首级计功,对他们来说,活人更值钱。敌人如果死了,赏钱不如牛羊,活人就要多几十倍的钱。说到底,对他们来说人口是更重要的财富。只是先要抢到足够的粮食,养活这些人口。
吩咐属下安营扎寨,把抢到的牛羊宰了充作军粮,石家奴到背风处下马。
一个亲兵悄悄对石家奴道:“郎群,看那边山上有几匹马,好似是宋军的探子。给小的几十骑,去把他们捉了来,押着做我们的向导岂不是好?”
石家奴道:“探子哪里好捉?徒费力气!前面几里出了山,都是大路,要什么向导!唐龙镇前年我曾来过,城早已残破,躲在里面的蕃人不少,很是发了一笔财!就让这些蕃人跑到那里去,我们打下唐龙镇一起捉了,省许多力气!几百宋兵,哪里抵挡得了我大队人马!”
亲兵犹豫了一下,道:“现今朝廷与南国议和,不交兵数十年,真就去打唐龙镇——”
石家奴不屑地道:“什么不交兵数十年,这一带年年不知道多少战事,大家都装不知道罢了,到时无非是安抚使司与南朝打笔墨官司。我们只管抢自己的,活下去最要紧。”
说完,坐到火堆边,焦急地看着火上架着的一只羊。
火山军营田务衙门,杜中宵对王凯道:“部署,唐龙镇张都监派人来报,契丹兵马已过黄河。自唐龙镇以北,沿山间道路绕击唐龙镇,沿途劫掠。依张都监估计,两日之后就会到唐龙镇。”
王凯烤着火,对杜中宵道:“此意料中事,知军意欲如何?”
杜中宵道:“我明日就赶回偏头寨,紧守地方。现在最怕的,就是契丹人攻唐龙镇不克,沿路南下攻董家寨。虽然那里寨墙坚固,但寨外民户不少,更有许多蕃户在那里聚集。要万无一失,部署可带兵马到董家寨对面的渡口驻扎。那里地势平坦,正当要冲,又有董家寨接应粮草。”
“好,便如此。如果契丹人发了疯南下,正撞到我的刀口上。这一带的道路就那么几条,难不成他们最后还能沿着黄河溜冰回去?只要不发疯,就不会有人做这种失心疯的事。”
杜中宵摇了摇头:“部署,话不是这么说。依我得到的消息,契丹不南下劫掠,这个冬天根本就不过不下去。为了活命,什么疯狂的事情做不出来?”
王凯大笑:“知军也说的是。尽管放心,有我在,必保董家寨不失!”
告别了王凯,杜中宵带了十三郎和几十个亲兵随从,急急赶回偏头寨。
契丹人劫掠其实也是有讲究的,明确属于宋朝的地方,比如偏头寨,虽然近在咫尺也尽量避开。唐龙镇虽然名义上属于宋朝,其实是自治蕃部,同样当着契丹的官。这一带的蕃部,很多都是这样,实际独立自治,但明里暗里有三方的官职在身,左右逢源。和平的时候他们从三方捞好处,但一旦遇到这种契丹劫掠的情况,则进攻他们的都有借口。谁会收容,只看三方谁有余力。
这方圆数百里的山地,既是宋朝、契丹和党项三方的势力空白,也是三方的猎场。游走其中的小蕃部,有候时是三方都拉拢的宝贝,更多的时候是三方追逐的猎物。这种日子非常不好过,一些厌倦了想过正常生活的,才会主动南迁内附。如投靠杜中宵的香布一族,进入营田务后,虽然香布的威望一日不如一日,族人却都过上了安定的生活,香布自己也在营田务里做了个小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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