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远一路快马加鞭。
如果七殿下的事,是因为天家同太子之间的矛盾激活,那这个时候许黎入宫,就是火上浇油!
如今的太子已经不是早前的太子!
虽然迄今为止,他也没想通为何太子唯独容忍下了许黎,但并不代表太子回回都能容忍下他。
一个正常的身居高位的人,容忍度都是有限,更何况一个情绪动辄失控的太子!
而且还是眼下这个时候。
“平远王,入宫是?”宫门值守的禁军见他快马而来,连忙迎了上来。
禁军并不清楚宫中发生的事,但方才许相怒气匆匆入宫,眼下又是平远王,禁军有些有些吃不准。
“许相入宫了吗?”宫门前必须下马,卓远一遍下马一面问。
禁军拱手应道,“许相方才入宫了。”
“什么时候的事?”卓远将缰绳递给卓夜,卓夜接过,守在一侧。
禁军想了想,“一两刻钟之间吧。”
一两刻钟,从外宫门到中宫门下马车,再从中宫门步行至内宫门,而后入宫,差不多就是现在,许黎就要面见太子或是天家!
“我有要事入宫见太子。”卓远扔下一句话,而后步行入宫。
禁军不好相拦。
早前边关大捷,平远王凯旋,陛下是恩准了平远王免通传可入宫面圣。
如今虽是太子监国,陛下不临朝,但陛下早前的旨意还是作数的。
入了外宫门,卓远一路快步。
马车入了外宫门便行得慢,而且要盘查,不如步行快,卓远很快到了中宫门处。
中宫门处便有内侍官同禁军一道值守。
“见过平远王!”内侍官和禁军行礼。
见卓远神色着急,内侍官上前盘查得很快,也未多加阻拦。
卓远很快从中宫门入内,正好遇到有官吏从内宫门处往中宫门处来,正要与卓远遇上,每个脸上似是有些晦暗不明,卓远唤住,“洪大人,茂大人,曲大人。”
听到卓远的声音,三人心中一咯噔。
今日忽然被太子宣召入宫,三人心中本就紧张得要死,就怕太子忽然在宫中就失心疯起来,像当日一样,拎起剑就杀人。
那他们有几颗头都不够掉的。
三人都供职于工部,早前南边水患,听闻有人上了折子,是水利工事出了问题,即便不与他们三人有直接关系,但监管不力,他们也脱不了干系,今日太子宣召,几人都觉得脖子悬在刀尖上,太子几句话问过来的时候,三人吓得腿软,就怕太子随时会拔剑。
就在这个时候,许相怒气匆匆来了。
这朝中,如今能和太子对峙的,也只有许相和平远王了。
许相来了,他们三人如临大赦。
但瞧着许相同太子的模样,怕是要生争执,这个时候留在宫中的都是傻的。
三人正想着赶紧离开,却当不当正不正在这里遇到了平远王!
原本想着远远拱手行礼,蒙混过去,赶紧离开,但却被对方唤住!
眼下,宫中绝非久留之地,他们入宫时听说的七殿下病重之时暂且不说,光是许相同太子方才那幅水火不容的模样,就一定会出事!
而现在,又来个平远王……
“平……平远王”三人都有些支吾。
卓远直截了当,“三位大人才见过东宫?”
三人面面相觑,而后纷纷颔首。
卓远也不耽误,“见到许相了吗?”
三人顿时僵住,而后喉间纷纷咽了咽口水,卓远便心知肚明,没有再追问,而是加紧了步伐往内宫门去。
许黎果真是去见太子,不是见天家的!
许黎是冲着鱼死网破去的!
天家眼下被太子掣肘,许黎根本就没想过这一趟再从宫中出来。
卓远心中暗骂了一声。
等到文和殿前,有内侍官迎了上来,“平远王可是来寻太子?”
文和殿是太子在宫中处理朝事的地方,朝中官吏入宫大都在此处等候召见,许黎要见太子,也一定是来文和殿前,卓远问道,“许相在吗?”
内侍官拱手道,“方才在,眼下,许相同太子去见陛下了。”
见天家?卓远意外。
内侍官又道,“临走前,太子吩咐过,若是平远王来了宫中,就请平远王一道去瑞和殿。”
瑞和殿是天家的寝殿……
卓远怔住。
文和殿到瑞和殿中不近,卓远额头都冒出丝丝冷汗。
涟昀的确是疯了!
这个时候带许黎去天家面前对峙,是疯到了什么程度!
而且明明猜得到了他会因为许黎的事情入宫,还让内侍官领他一道前往瑞和殿,是在警告他,此事已经没有调和的余地,他要么一道来瑞和殿,要么日后都不要插手管许黎的事,隔岸观火!
但他不去,许黎凶多吉少!
临到瑞和殿门口,都能听到殿中嘶吼声传来,卓远脚下微滞。
周围的宫人都被遣散开来,只剩了东宫的心腹。
离得远,殿门又阖上,殿中说什么根本听不清楚,却能听出是涟昀的声音。
涟昀的情绪不稳定。
卓远深吸一口气,推门入了前殿
殿门“咯吱”一声推开,寝殿中涟昀的声音正好传来,“那你不如问问你心目中受万民爱戴,一心只为了江山社稷,一手提拔了诸多寒门学子的陛下,问问他先太子是怎么死的!”
卓远没想到入殿就听到这句。
殿门“咯吱”的尖锐声,似划破了涟昀这声之后的空洞。
寝殿中的涟昀,许黎和天家三人,应当都知晓是他来了。
顿时,寝殿中死一般的沉寂。
卓远只觉似是下一刻,随时都有可能听到让人心惊胆颤的声音。
寝殿中,涟昀头疾犯了,越发难忍,先前的一番话后,寝殿中许黎也好,平帝也好,都没有应声,涟昀轻嗤,“父皇,你倒是同许黎说啊,先太子是怎么死的,这世上,还有比你更清楚的人吗?”
涟昀言罢,卓远整个人都僵住。
脚下不由顿住,如万千藤条牵绊一般,根本动不了,脑海中莫名升起一股寒意,仿佛从心底深处窜出一般。
先太子是许黎的学生。
这些年,许黎从未放弃过调查先太子的死因。
而其中蛛丝马迹都指向涟昀,因为天家袒护涟昀,所以许黎辞官,还曾轰动朝堂……
但卓远如何都没想到涟昀口中这句话说出的时候,带来的震惊,骇然,和细思极恐。
卓远尚且如此,寝殿中,许黎更似一脸难以置信般看向涟昀,而后又看向天家。
病榻上,平帝已经憔悴如厮,许黎很难将他同方才涟昀口中的话联系到一起,许黎不信,也不肯相信,“殿下可是糊涂了!当日有内侍官亲口告诉我,见到殿下同先太子一处,都在水中,我说服了内侍官同我一道到殿中对峙,后来这个个内侍官就忽然暴毙,再没有旁人能证明我听到的事情!但是你我心知肚明你,是你,是你杀了先太子,即便所有人都替你开拓,但我不会信!这个公道,我在一日,就会替先太子讨回一日,即便没人再想替他讨回这个公道,我还在!”
许黎咬紧牙关,眼中悲愤得通红。
涟昀轻哂,原本头疾就作祟,如今听到许黎这番话,更似急火攻心一般,“许黎,你好好用脑子想想!你说的内侍官答应同你一道到殿中对峙,你是告诉了我,还是告诉了我父皇?内侍官忽然暴毙,是我想让他暴毙,还是我父皇想让他暴毙!”
涟昀的话突如其来,却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在许黎心中掀起道道涟漪。
当日,他确实只告诉过天家。
也告诉过天家,内侍官的名字。
但怎么会?
许黎心中头一次升起怀疑,他从未有过的怀疑,也不应该有的怀疑!
不可能!先太子是天家的亲生儿子,先太子死的时候,天家悲痛欲绝,几日几夜没有合过眼,也一直在打捞出先太子的地方抱着先太子坐了整整一日。
怎么可能!
许黎颤颤看向天家,方才他一直以为的,似是因为这一段时间的软禁,整个人都憔悴不堪,但眼下,又忽得蒙上了另一层猜测。
涟昀冷笑道,“是,没错!内侍官是见到我和先太子一起,都在水里,但是许黎,那是因为我父皇找人推他下去的!我是恨我先太子,恨他母亲杀了我母亲,但我还是救了他,因为他还只是个孩子!但是后来怎么样呢!他还死了!因为想他死的人,是他父皇!因为他父皇不需要一个带有何家血脉的孩子!在亲生儿子和他的江山社稷威胁之间,他选择了死自己的儿子。”
许黎如遭雷击!
涟昀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卓远喉间重重咽了咽,指尖也微微攥紧。
在寝殿外,没有迈进最后一步。
更不敢想眼下许黎的表情。
自始至终,天家都没有应声,许黎脚下踉跄,仿佛心中信念被戳碎。
平帝整个人形容枯槁。
涟昀的一番话,似是也将他带回了早前无尽黑暗的几日,仿佛还能想起太子打捞起来时,他抱着他坐在湖边一整日的场景。
他不寒而栗,指尖死死掐如掌心间,整个人如同掉落深渊谷底一般,咬紧牙,声嘶力竭道,“朕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何家把持了半壁江山,朕不这么做!你们的性命能留得下?!”
“君要臣死!”
“他死得其所!”
平帝的怒喝声中,整个人都在颤抖。
许黎踉跄后退,眼底猩红,似多少年来一直坚持的信仰在心中化为齑粉!
而听完平帝的话,涟昀的头疾加重,头痛欲裂,却笑得越发狰狞而恐怖,“虎毒尚且还不食子!你连一个儿子的命都不顾及,哪里会顾及旁的儿子性命?”
涟昀笑得双目通红,“你顾及的是自己的皇位!你顾及的是为二哥和涟媛的生母报仇!你顾及得是何家的势力太大,让你寝食难安!你顾及得是怎么做,才能让你的皇位永固!你顾及得是先太子不死,有一日何家会死灰复燃,所以这个儿子一定要死!然后换来你的高枕无忧!怎么,亲手杀了自己儿子的感觉忘了吗?”
“你住口,逆子!”平帝怒不可遏,但怒火涌上,气得连连咳嗽。
涟昀却大笑,“许黎,你满意了吗?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吗?你恨了我这么多年,想我早死,如今怎么样?我问你怎么样!这就是帝王家!这就是帝王心术!你以为他为什么看重你!看重你的才学?看重你的才干?许黎,他只是看重你出生寒门,看重你重感情,看重你易冲动,他拿你当棋子,从一开始,他就想杀了先太子,所以让你做太子太傅,让你一直去查太子的死,让人看到他对寒门学子的包容,看重,借此打压京中的世家,豪门,权贵!许黎,你从头到尾就是一颗棋子!只有你自己拿自己当成先太子的老师!自作多情!”
许黎面如死灰,眼中悲愤,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涟昀已经头痛欲裂!
却从未觉得头痛欲裂也有眼下这般畅快过,“许黎,你是学富五车,你是很有才华,但你不够聪明!你年纪轻轻被他捧到了这个位置,根本没有在朝中历练过,你太容易被左右,也自持清高,只相信自己相信,这朝中,像你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有利用价值,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你以为我为什么容得下你!我容得下你一次,容得下你两次,是因为我答应了人不杀你,但你要一直找死,我今日就可以在瑞和殿杀了你!”
许黎看他,“那四殿下和七殿下呢?也是天家杀的吗?国公府那场大火不是太子让人放得吗?那场大火京中死了多少人,太子知道吗?七殿下还是个孩子,太子你又知道吗?!”
涟昀已经丧失理智,“孩子?就因为她是孩子,所以等父皇扶她上位之后,我就不会死?”
许黎语塞。
涟昀又笑,“还有老四?你知道老四做过什么?许黎,我方才才说你是有才华,但是不够聪明,你怎么不想想,若是没有信任的人,你的好学生,先太子,怎么就会自己落到水里去?”
许黎全然僵住。
涟昀疯笑,“老四多会揣摩父皇的心思?他才是最像父皇的一个!我父皇多厉害的一个人,我母亲死的时候,他眼睁睁看着,让我母亲的死,麻痹母后,麻痹何家,但是二哥和涟昀的母亲死的时候,他却像发疯一样护着!可我最喜欢的人,他都送她去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