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三章田氏代齐
秋天的齐国王宫此时遍地落叶,比之一年前王禅来此之时已是完全不一样。
去年王禅第一次来的时候,有齐国相国大人晏婴以及上将军田穰苴、田乞两兄弟相迎,虽然表面来看并不是十分受欢迎,可至少仪式上还是给足了王禅面子。
而齐王也是邀了众臣相陪王禅,而且还在齐国大殿之中宴请王禅,歌舞升平,而且招待王禅的也是世间少有的食材,少女之肉,而也是因此让王禅深恶痛绝于齐国王族
这一次时别几个月,王禅再次来时,已经没有重臣相迎,只有一个引路的老奴走在前面为王禅引路,就连齐王的宠乐之臣都没有一人迎接王禅。
而第一次来齐国王宫之时,齐国王宫给王禅的感受只有两个字就是“奢华”,在众多诸侯列国之中无出其右,可现在看来却与奢华完全不一样,处处透着一股落寞的奢华。
虽然齐国王宫依然还是占据着齐都一半,而且宫内同样楼阁众多,层层叠叠,甚至走在王宫之中依然能听见王宫青楼之内的欢声笑语,饮酒作乐之声,可此时虽然是正午时分,阳光充沛,也是用午膳之时,可给王禅的感觉却是有些苍凉,一种日暮的苍凉。
像一个年暮的老人,纵然是衣着华丽,可也难与掩饰内心的落寞。
而且此时整个王宫之内落叶满地,似乎清扫的宫奴也慢慢的开始偷懒了,而一直十分享受王宫奢华气息的齐王也并不再强求,见怪不怪,而是更多的随意了一些,任这些树叶飘扬在王宫处处角落而无动于衷。
而秋色之下的齐国那此阁楼,青砖绿瓦,却显得格外陈旧,一些青苔长在上面,有如人脸之上长了色斑一样,让人见之生厌。
齐王的王宫小院之内也是异常冷清,此时只设了一个主桌,一个客桌,并没有平是一样,有众多享受之臣陪同,而齐王也是一个人十分慵懒的半躺在主桌长条的椅子之上,半眯着眼,正等着王禅。
他的身后站着两个有些呆滞的侍女,此时也不知该给齐王扇风纳凉还是给齐王撑起华盖掩阳,只是呆呆的站着,任齐王晒着秋天的太阳,脸上斑斑点点夹杂着树叶的光斑。
桌上的菜看起来也有些凉了,可齐王并不在意,听着脚步声响起,齐王只是略为歪了歪身子,坐直了一些看着王禅,眼神之中充满了复杂的表情。
“鬼谷王禅拜见齐王。”
王禅一进小院还是十分有礼的深深一揖向齐王行礼。
“坐吧,看起来你比本王要忙得多,今日娘娘通传本王,本王一直在等你,连早朝本王都没有上,现在都快要误了午膳的时辰了。”
齐王此时也是缓缓回了王禅一句,语气之中带着责备,可还是随意挥了挥手让王禅坐在客坐之上。
“有劳王上接见,是本公子怠慢了,还望王上体谅。”
王禅也不说原因,更不狡辩,看起来此次如此不准时失信于人也是故意的,他想知道此是齐王以他的想法,而现在王禅似乎也明白许多。
王禅也是缓缓坐下,身姿到十分端庄,目不斜视。
侍女见状也是为齐王与王禅都斟好酒。
“王上,菜需不需要再热一热。”
老奴此时准备离开,也是多问了一句。
“不必了,想来鬼谷先生也不会在意,饮酒不在乎菜凉与否,只在乎心热呼凉呼。”
齐王心有感触举杯对着王禅,却也不等王禅,自己就饮了一杯。
齐国陈酿,酒烈而醇,一杯下肚,齐王的脸上马上泛出红韵,精神也看起来好多了。
可纵然如此,却难掩苍老之态。
王禅所认识的齐王一直养尊处优,面色红润,几个月前相见之时,齐王还是雄心壮志,气宇轩然,特别是在其寿宴之上,更是不可一世。
那时的齐王虽然年暮,可却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一心力促南北会盟,心志弥坚,说话也是语气铿锵,落地有声,比之少壮之人更神彩奕奕。
可现在的齐王不仅发须斑白,而且脸上也是沟壑纵横,脸色暗黑,眼神呆滞,举杯饮酒虽然爽快,可也难掩其动作迟缓。
而那执杯的手更是布满了黑斑,细长枯廋的手指有如秋天枯落的树枝,暗淡无光,甚至于举一杯酒樽都有些吃力一样,手微微发抖,饮完之后一还把胡须沾染了不少酒,可他却毫不在意,像是没有发现,又像是发现之后也不想顾及形像一样,显得邋遢异常。
而饮完酒之后同样长出一口气,以前看来是豪爽之举,可现在看来却觉得是因为年老体衰气息不足所致。
王禅同样饮了一杯,灼烈的酒饮在腹内,瞬间有肚腹之间升起一股热气。
而这也正是刚才齐王所言的心热呼而不在于菜是否凉的意思。
“王上这些时日消廋了。”
“是呀,年老了体衰了,精气神也不足了,就好比之院内的树,到了秋天这个季节,受不得北风吹拂,一吹就尽显疲态,落叶满地,让人看着生厌,老而不死实在是一件不幸之事。
所幸今日还能再见先生,若依着世间传闻,先生已仙逝,那么这酒只怕要等本王死后才能与先生在地府之**饮了。
先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竟然一回来还掂记着本王,本王也是十分欣慰,这凉菜也罢,热菜也好,还请先生慢用。”
齐王自己也是夹起点疏菜送在嘴里,人到苍凉之时,人情凉了,就连菜也会凉。
所以这一次宴请王禅,并不像以前还有歌舞助兴,此时齐王的话中也是别有深意,似乎也不再热衷于长生不死,反而对死有一种期盼。
“无防,菜自然还是热的。”
王禅说完对着自己桌上的菜以及齐王桌上的菜略为挥了挥的,一股热气盈绕着桌上菜,很快刚才已经凉了的菜此时又像是刚才盛上桌的菜一样,冒着热气。
齐王一看也是微微一笑道:“看来先生的修为越来越高深了,如此到让本王欣喜,也让本王少了一些烦忧。”
“雕虫小计不足道也,只是不知王上之忧何来,是因为一年之前在下来了齐国而带来的吗?”
王禅吃了一些菜,对他而言果其腹虚其志是修行的日常,饭一定要吃饱的,不论菜好坏。
此时听得齐王面带忧虑,又有少许欣慰,也就顺着问起,也算是有自知之明,只要鬼谷王禅去的地方似乎总是让人忧虑,刚才的话也算是自承罪责。
“先生总是如此聪慧,本王一想起今日就会想起一年前,当时先生来时晏公就让本王拒绝于你,其实本王和他都知道你走过的地方总是让人忧虑,总是带给人不安。
可本王还是热情热闹待了你,也是想表明本王招贤之心,而你的到来,原本也让本王燃起了希望,却又留下更多的失望。
若说非是你的三件圣物显世,让本王觉得长生不死其实也非是难事,那么本王也不会有一统的野心。
而现在离魂尊主彻底离开本王,本王还复了真正的自己,慢慢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反而想通了许多事,人为何要追求长生不死呢,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归宿。
这满院满王宫的落叶说明草木一秋,人生一世其实都是上天的安排,不必强求。
失了离魂尊主的修为支持,本王也真正感受了生命的衰弱,一种由盛而衰的体验,同时也体会到了生命存在的意义,而不再固执。
现在所忧其实也非是忧虑,以前是想如何实现心中之志,现在想的是如何让齐国不在本王手中败落,如何为齐国善后,这是本王的忧虑,也是今日本王对先生所求之事。”
齐王像是在年暮之时,在脱离了离魂尊主的控制之后才慢慢领悟到生命的意义,所以此时虽然语气苍老,可却说得言真意切。
而除了离魂尊主的原因之外,让他如此失落的还是芮姬娘娘此时的威势已是他无法改变的事实,或许能改变的只有眼前的王禅,所以最后他还是有求于王禅。
“王上的忧虑虽然因为我而来,却并非是因在下而生,此事已是天意,王上不必心忧,芮姬娘娘的身份,其实你与离魂尊主一直知道,可那时你们觉得可以利用芮姬实现心中之志,也贪恋于芮姬的温情。
现在大势已成,芮姬娘娘虽然还是王上宠妃,可已非是王上可以控制的。
可此事或许还未必就如此,难道王上对本公子没有半点信心,既然如此王上对在下还会有什么所求呢?”
王禅再饮一杯,语气里充满对齐王的怜悯,可事理还是说是清楚,这些忧虑本非王禅所带来,而是齐王咎由自取怨不是谁。
“芮姬的五万大军,非同小可,田乞将军虽然未像当年孙武一样用兵如神,可这些年来在我齐国也是战无不胜,二十多万大军被芮姬的五万妖人大军连败数场,不得不退回齐都。
而此时晋国与燕国结盟,其实也是听命于芮姬,所以如此威势,试问天底下还有那个列国能抵抗芮姬。
天下易主似乎已是不可改变之事,此时列国之中唯一抱有希望的就是鬼谷先生。
本王非是怕我齐国灭亡,而是不想有负祖先之名。
当年太公从齐地出发,辅佐天子打败前商,可以说我齐地是商亡周兴的关键之所。
可如今几百年过去,若芮姬得了天下恢复前商一统,本王就是千古罪人,纵然一死也无颜见列祖列宗。
所以本王所求之事其实也是希望渺茫,前提就是先生能阻止芮姬的野心,而这不知先生又有几分胜算。”
齐王此时也是边饮着酒边感叹着。
可话却又让人不解,为何要求王禅反而又像是王禅要求他一样,有诸多顾忌与条件。
“我与芮姬之战不可避免,他的五万大军确实头疼,却并非不可战胜,王上所忧应该是在芮姬失败之后的忧虑,毕竟荼公子也好,阳生公子也罢其实都是芮姬所生,而且平心而论,生于齐国王宫之中的公子实难有所作为,将来统领齐国必是齐国之患,而这也是王上的忧虑。
若说本公子与芮姬一战输了,芮姬实现一统天下,王上反而没有忧虑,毕竟大势已去,纵是芮姬娘娘得了天下,想来也不会有损于齐国,所以王上不会忧虑。
本公子所言不知是否王上所想。”
王禅还是未卜先知,了解齐王的忧虑,不在于王禅输了,因为王禅输了就会输了一切,相对而言齐国反而更好。
可若是王禅赢了,事情又不一样了,若将来他的儿子继承了芮姬之志,那么齐国本是太公封地,最后却会成为搅乱前商与此时大周的妖人芮姬后人的封地了,如此传扬出去自然会成为世人的笑话而遗臭万年。
“不错,荼儿与阳生本王十分清楚,他们都与本王一样安于享受,非是治国之才,若齐国还由他们来治理,齐国将来必然无路可走,我齐国百姓更是会因此而受尽苦难。
这几个月来本王一直思虑,也一直心怀敬畏,对先祖的敬畏,对我齐国万千百姓的敬畏,所以不得不痛下绝心。
而齐国田氏当年本也是受封的诸侯贵族,来我齐国之后这些年一直受齐国百姓拥戴,与百姓同苦同乐,慢慢取代本王成为齐国百姓心中真正的仁义之王。
而先生对于齐国田氏也是寄予厚望,想初来之时先生曾言过,田乞将军将来必成大业,本王对此深信不疑。
先生一直与齐国田氏渊源甚深,我知道先生对于本王奢靡以及其它陋习深恶痛绝,早就想颠覆齐国之政,让有贤之人取而代之,而田氏得齐国百姓拥戴,自然是不二人选,本王对此现在也无异议了。
只是若将来先生若能胜得一筹,那么还望先生保留着先祖姜氏之名,至于齐国政务一切可交由田氏处置,就如同先生虎踞镇之赵府王氏一样。
保留着我姜氏祭祀之名,而由田氏取而代之,统领齐国,如此一来相信齐国不会败于本王,亦不会败于我的两个无能的儿子,不知先生对本王所求是否答应。
当然若先生答应本王之求,那么本王自然也有回报,若先生想打开商亡周兴之地,本王愿意作为祭祀,以血以祭先祖之灵。
若不然一切体提!”
齐王的话也是把王禅所想说了个通透,到让王禅不好意思。
他来齐国见齐国王族奢靡致极而无视百姓生死,这已触及了王禅的底线,王禅之所以来齐国如此布置就是要让有贤之人取齐而代之,而田氏深得齐国百姓爱戴,而且坐拥兵权,纵然取而代之也不会造成齐国内乱,更不会让其它列国窥视。
而这也是王禅早就筹谋之事,不想此时竟是由齐王主动提出,也让王禅有些意外。
看起来齐王经过这几个月的思虑,人之将死慢慢的也少了贪图享乐之心,对于生命的意义有了重新认识,在将死之前为了齐国将来不惜作出最后的决策。
“王上能如此大义,本公子又怎么会拒绝。
本公子一直为天下百姓奔走之心从未改变,所以来齐国也可以说是不怀好意,这一点王上既然清楚,本公子也不否认。
若田氏能掌权,自然可以让齐国重回强大,让百姓过上舒服的日子,而且你的子嗣也少了争斗的危险。
并且若将来我赢了芮姬娘娘也不会留下后患,让齐国成为列国笑柄。
既然王上已然决定,本公子自愿成全,就依王上所言,保留齐国姜氏之祖,而由田氏代之统管齐国。
至于将来是否要打开商亡周兴之地,一切还要看我与芮姬之争,这或许是天意,也正好是本公子所卜算之期,本公子也很为难。”
王禅还是同意了齐王的请求,因为此时齐王依然还有本钱,可当齐王死后就不可能再有任何本钱,掌握齐国兵权的田氏成了齐国最有权势与威望的人,取齐而代之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只是却无法保证齐国姜氏一族了,
所以齐王要求王禅,而王禅也同意了这个建议,可对于齐王的死,王禅还是不愿确认,齐王一年之寿正好就在黄池之会之时,王禅现在不想用别人的死来验证自己卜算的精准。
从当年吴王阖闾到吴国相国伍子胥、到齐国相国晏婴,现到此时面对自己一脸苍老的齐王,虽然每个人都算得准了,可却又带着无尽的悲伤与无奈,这让王禅感觉不到一丝喜悦,反而因为自己断语了别人的生死而感受到痛苦。
“先生不必自责,天下大势之下人如蝼蚁,没有人能逃脱大势之驱,当年的吴王如此,列国闻名的大贤伍子胥相国也是如此,晏公是如此,本王也是如此,先生断语只是顺时顺势,非是先生之因,不需为此自责。
想来先生其义并不是期盼别人之死,可先生所断语之人,本王佩服的还是当年的吴王。
既然要死,为何不在死之前能成全大义呢?
所以本王既然想通了一切,就不会责怪任何人,更不会对先生一年前的断语有任何想法,今日能得先生应允,本王难得高兴,就此敬先生,希望先生能得尝所愿。”
齐王此时放下了心中所有忧虑与失落,反而十分豁然举杯敬王禅,而王禅呢则是身负重任,而且也怀着内咎之情,反而不那么自然了,也是举杯痛饮,这一切大势之下的身不由己而痛饮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