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输往原石景山铁厂工业用电的线路接通,在这条线路接通后,第一次,这里开始使用工业用电,对于北平电力公司的员工来说,当他们看着那专线电表不断的飞速运转时,他们脸上多少总带着些喜色,因为这耗电量远超过普通的认知。
的确,北方公司或许是一家新企业,但是设备绝对一流,不仅拥有一百余部进口克虏伯、埃玛克的“先进机床”,而且还拥有包括电镀车间之类的高耗电生产设备。一家新的耗电企业的出现,对电力公司意味着什么?答案非常简单,更多的利润。
而在那悬挂着满负荷运行的电线一旁边则有一条碎石路,这是通往石景山铁厂唯一的公路,历经十几年风雨后,这公路上的碎石不是被农民的牛车压了下去,夯土碎石路被压出了深深的车辙,还有更多的碎石则被附近的农民成筐成筐的挑回了家,变成了民宅的地基垫料或是在院内铺出小路来,总之,这曾经的碎石路早已毁去。
而现在,在早已毁去的碎石路上,重新铺设了一条四米宽的柏油路,这黑色的柏油路在夏日的夜晚,甚至会吸引附近的少年扛着席子来这睡觉,即便是在大中午,也有一些少年会扛着草席睡在路边的树荫下,游耍着累了困了直接在蝉鸣的伴奏下进入梦乡。
一路上,曾伯康不知第几次碰到在树荫下睡着午觉的人们,看着那些无忧无虑乡民或少年,他却是有些羡慕他们,羡慕他们的无知,更羡慕他们的无虑。
“如此不幸生于今日之中国!”
思及过去种种,曾伯康不禁对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的林觉民生出知已感来,自民国元年于日本学习纺织回国后,在过去的二十年间,目睹国内时局、遭受困惑、承受挫折时,那句话总是会引得他的共鸣。
可生于今日之中国又是何其之幸?大丈夫当生于忧患,今日中国之境,不正值得我辈毕生努力吗?
心下如此自勉之余,望着车窗外的那秋收后光秃秃的麦田,曾伯康又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意志,以不至遭受挫折而低沉、而迷失、而放弃。
国家不易,民族大劫之时,唯坚持尔!
汽车行驶通往北方公司的柏油路上,于平整的柏油路全感觉不到一丝颠簸,终于,在克定一番心神后,曾伯康方才感受此行来。
“这修的路可以打十分了!”
以小观大,能耗资修下这么一条特等路,曾伯康的心下对北方公司自然也期待了起来。
病急乱投医,现在曾伯康便是如此,现在市面上日货充斥、棉纱行情连年下跌,固然市场不畅、日货倾销是恒源、北洋两纱厂亏损的原因,可根本原因却是自身管理和设备老旧所致生产成本过高,管理不足可以以现代管理补之,但设备老旧却不是轻易所能改的,可如果不改进设备,北洋纱却又无市场竞争力。
北洋纱厂只能成功、不得失败!
诚孚公司对外界立下的军令状,而他自己同样也对董事长立下了军令状,但在日商拒绝为北洋纱厂进行设备升级之后,曾伯康已经没有了选择。
“但愿这里的机器当真像福临信中所言,皆为世界一流机器!”
极了解国商的曾伯康对此时国商的心态可谓是了如指掌,那些国商在办厂时,往往会为节省资金而选择外国淘汰旧式机器,市场竞争不激时尚可,可若是市场竞争激烈,势必导致旧机生产成本过高,致使商品失去市场竞争力。
但这家北方公司的“均系德制最先进机床,实属东亚所罕见先进机床,所加工精密之零件,远非国商所能论及”,学弟的信中所言却让曾伯康在内心充满了期待,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曾伯康自然选择了这家“机精工良”的机器厂。
坐在办公室中,吴子川这位毕业于国立交通大学机械系的北方机器厂首任厂长,听着学长讲述后,眉头却是皱成了一团,在长叹口气后,吐出一个字来。
“难!”
难,因何而难?满面尽是苦笑的吴子川还是把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
作为工厂厂长,在接受聘书时,他也曾惊讶于这家工厂的设备之精良,有许多设备即便是两年前,他于德国工业学院就读时,参观德国各工厂所未见的先进设备,设备之先进远超他的想象,本以为来到这家工厂后,自己可以大展拳脚,一展胸中所学,甚至还特意研究其中一部万能升降铣床,以仿制生产制造。
之所以对那台铣床充满兴趣,原因非常简单,那台闲置的万能铣床的设计几乎没有任何缺点,而且稳定性极好,工作台面可以回转左右45度,三项进刀等很多优点,而且工作台X/Y/Z向有手动进给、机动进给和机动快进三种,那台铣床进给速度能满足不同的加工要求;快速进给可使工件迅速到达加工位置,加工方便、快捷,从而缩短非加工时间。
可当他雄心勃勃的准备仿制这台在国内甚至国外都有很大市场的万能铣床时,他的这个要求却被经理拒绝了,因为工厂现在正在尽全力完成“定单”,所谓的定单却是那种用于赌博的“老虎机”,在过去的两个月间,在北平、天津的街头经常能看到那种让数以万计平民沉迷其中的“赌博机”,用那么多先进设备生产“赌博机”,当真是杀鸡用牛刀。
经此一事之后,吴子川可以用心灰意冷来形容,他甚至想用辞职相威胁,可合同的限制却使得他只能在半年后才能主动辞职,否则需要支付违约金,而现如今,尽管他尽职的帮助工厂制定各种制度协助拉莱工程师制定生产工序、流程,但更多的时候他却是靠着看书做研究打发时间,只待合同约定期满后,便第一时间辞职。
“……反正,伯年兄,这工厂设备或许先进,但主事之人,实在是……太过世侩!太过现实!生产机器太难,成本高而利润低,反倒是这种老虎机,却可使其尽得暴利!”
听完吴子川的讲述,曾伯康的心思一沉,他没想到这家工厂竟然会是这种情况,对方完全是逐利而为,商人逐利到也在意料之中,但如此这般未免也太过了。
“福临,你把我引荐给廖经理,和他见上一面,我来说服他!”
虽是心知希望正在远离自己,但曾伯康还是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也许,他有机会说服那个廖经理,如果说服不了他,那就去游说他们董事长。
“生产一台赌博机,你们的纯利润是多少?”
“包括人工、损耗在内的产本总成本二百六十二元,纯利润差不多有四百元!”
近两倍的利润的确是暴利,而之所以有如此暴利,只是因为“北方”是赌博机的唯一生产厂家,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它只不过是整个产业链的一部分。
“你们一个月可以生产多少台老虎机?”
在得到一个答案之后,曾伯康的心下总算是松了口气,总算,还有一些余地,即然对方是逐利之徒,那就只能诱之以利了。
“……现在,日本纱商先以倾销相迫,其机商又以拒绝改造相胁,日人之野心,只为摧毁我国纺纱业,进而垄断中国纺纱业,以获得暴利,如坐视其阴谋得逞,只恐他日我等所穿之衣,虽是国布,却为洋纱,现今日人据我东三省,两国关系紧张,他日两国战火必不可免,若是日人垄断我国纱业,我国国民每置一件衣,皆是在资敌、助敌,将来于战场上,日本人所发之子弹,皆是我等国民所资助,他日日人若灭我中国,也势必……”
在廖成克的办公室内,曾伯康虽是没有给廖成克上课的意思,但话里话却已经说的极为清楚,他办纱厂所图不仅只是商利,所谋却是国事。
何其不幸生于今日之中国,这么大的中国,又岂只有曾伯康有这种感觉?国家局势不容乐观总能引起别人的共鸣,利是诱、名未尝又不是诱。在曾伯康大谈着“纱业”于中国的重要以及日本商人的野心时,廖成克只是不住的点头称是,虽说赞同曾伯康这位北洋纱厂新厂长的观点,可心下却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来找自己?
合作对付日本人?想着去年抵制日货时,北平市面上商人一致行动,难不成这商界又有什么行动?怎么没听说啊?再说,即便是有什么一致行动,也不用他曾伯康出面不是,自己又不是干纱厂的。
“所以,今天伯康才求上门来,希望廖经理能帮北洋度过这一关!”
啊?帮?怎么个帮法?
虽是心下疑惑着,可想到先前他提到的日本人拒绝给北洋改造设备,廖成克便猜出他的来意,难道是……不成,且不说工厂没那个能力,即便是有,现在少爷可是计划着年前在河北加铺一千台老虎机,争取过个肥年来着。
“只要贵厂愿意协助北洋改造设备,改造方案由北洋制定,贵厂协助生产,价格按我给深田的报价,不知廖先生以为如何……”
“这,实在是对不住!”
脸上带着歉意,廖成克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现在工厂的定单压在手里,实在是产能有限啊!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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