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威听着自己的侄子唾沫横飞的说着幼子,他轻轻摇头,最终还是说道:“再过一段时间吧,你要在申京长住,所以你会接触很多孩子,或许你会发现把昭铭更合适的,也说不定。”
李昭圭知道三叔不会那么轻易的松口,于是很坦然的接受了。而李明勋很快就问李昭圭他母亲的近况,显然,对这位儿媳妇,李明勋也是很挂念的,那是他最为满意的儿媳妇。
陆陆续续的,在海外做事的孩子们回到了帝国,帝国四十五年的中秋节,皇室少有的欢聚一堂,却独独缺少了李昭铭这位被万众瞩目的裕王幼子。
在帝国四十五年的中秋节下午,帝国皇室的重要成员聚集在了长寿宫。
帝国太上皇、帝国皇帝、印度太上皇、裕王、诚王、英王、裕王府两位公子,一共七个人,这里面的人,有人当过皇帝,有人当着皇帝,有人差点当上皇帝,而有人会在未来当上皇帝,而有人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是半个皇帝。
所有的无关人等都被请了出来,帝国皇室中人,聆听了太上皇李明勋的圣训。
“当我在宝岛草创基业的时候,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在有生之年完成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伟业,那个时候,我布局海外,想着自己做不到,子孙后代可以做到。我甚至做过最坏的打算,让马东来前往澳洲开拓,作为对满清斗争失败,与欧洲群雄争锋失败后的最后去处。
幸运的是,我和我的老伙计们在南洋和东南沿海站稳了脚跟,即便那个时候,我仍然对未来渺茫。因此在君度的培养上,第一要求是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军队统帅。以至于引发了后来的一切变乱........。”李明勋追忆着自己曾经的峥嵘岁月,也向自己的儿孙诉说自己的心路历程。
“在前帝国时代,帝国从一个武装社团转变为一个国家的时候,大哥林诚就曾与我讨论过一个关乎天下命运的话题,那就是我是否要成为皇帝。”李明勋说道。
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微变,因为第三代压根就没有见过第一代诚王,即便是林君弘等皇室第二代,也因为当时年纪太小,对那位年迈的伯父,也只是存在着朦胧的回忆,但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林诚对李明勋最后决定称帝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那种作用,甚至超越在三皇会战胜利后,全国军队的拥戴。
而李明勋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李明勋说道:“那个时候,我拒绝了林诚的建议,没有选择称帝,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大家都不知道的是,那个时候的我,视帝制为祸害,根本就不想中华民族再出现一个帝王,再建立一个帝国。
我曾经说过一句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一直认为这是真理,如果不是我们的基业立于南洋,以海洋贸易起家的话,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是一个皇帝,等到真正击败了满清与伪明,我担心,我们的国家是蛇吞大象。
那个时候,我们的制度与文明,与传统的中华文明格格不入,我担心当时我们进入大陆,就会被同化,再度成为了一个封建君主国家。因此在永历皇帝为吴三桂所控制的时候,林诚再度要求我称帝,我依旧选择了拒绝。”
“皇爷爷,成为一个封建君主,真的就是一件坏事吗?”李昭瑢问道。
在场众人,唯独他格格不入,因为他虽然这半生都被政治所影响,却从未投身于政治之中,反而尽可能的远离政治漩涡,过上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李明勋笑着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坏事和绝对的好事。如果在帝国建立的那一刹那,我选择成为一个至高无上的君主,凭借当时我在国家的威望,凭借我对军队的掌控,我认为是可以做到的。
而如果帝国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封建王朝,那么也并非完全是坏事,我认为那样就不存在什么日本问题,我们可以吞并日本,也可以吞并中南半岛上的所有国家,甚至能把印度纳入到统治范围内。
甚至我们的军队可以横扫整个亚欧大陆,完成成吉思汗们所没有完成的伟业。只不过,那完全没有意义,征服得到的,终究还是要失去,除非我们化身为世间最大的恶魔,把所有不服从的民族一律诛灭。”
这话一出,众人暗暗点头,这也是帝国目前海外与大陆开拓的真实写照。
帝国是这个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国家,但有一点是,帝国从未真正征服过非中华文明国家,或者说,除了朝鲜王国,帝国从未征服过一个文明国家。
对朝鲜王国的征服,那是算不上征服,帝国是把朝鲜人民从满清奴役统治和朝鲜贵族的压迫中解放出来,而且朝鲜号称小中华,几乎与帝国就是一种文明。
帝国这么些年来开拓和征服得到的土地,要么完全属于算不上文明的土著,比如美洲、澳洲、南洋和非洲等地所得到的土地,要么就是完成了腾笼换鸟,完成了没有血腥的‘灭族’,比如哈萨克大草原、南俄等地。
真正的文明国家,人口众多的国家,帝国一个都没有去碰,就是因为帝国认识到,哪怕征服也是暂时的,吞下去也要吐出来,那为什么不用这些资源去鲸吞一些占住就永久属于自己国家和民族的土地呢?
李明勋又说道:“封建王朝有自己的优越性,一个明君圣主利用这个体制,可以横扫天下,征服寰宇,但绝对的权力就意味着绝对的腐败,对官员如此,对皇帝也是如此,当一个人不受其他势力辖制的时候,他会失去进取心,失去人性。
我不想称帝,就是因为不想建立一个封建王朝,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皇帝,封建王朝的君主,其统治的秘诀就是让百姓不死不活的活着,让更多人不死不活的活着。所以你们翻看史书,衡量一个王朝强大与否的,往往只有人口多寡和疆域大小两个标准。
封建王朝的君主不在乎百姓的尊严,不在乎他们的健康,不在乎他们的思想。我们这个民族,在几千年的历史中,权力是越来越集中的,皇权越来越大,但文明发展的速度却越来越慢,终于在明朝中叶,被西方开始超越,在明末,我们已经很少有技术全面超过西方。
谷鹁/span所以那个时候,我想要建立一个资本主义国家,类似现在的尼德兰一样,资本主义是最赤裸裸的,最没有人性的制度,但却可以带来技术的进步和思想的解放,从长远来看,有益于全人类,自然也有益于我们这个民族。
一个封建王朝,普通百姓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用汗水和血液灌溉出一个强盛的国家。而一个资本主义国家,普通百姓则是则嘈杂肮脏的工厂里,用双手编制一个大国的美梦。
无论选哪一个,对百姓来说都是痛苦的,但我宁愿选择后者,因为后者可以去解放前者,而前者却只是在故步自封。”
众人听着李明勋缓缓讲述,陷入了沉思,李昭承问:“爷爷,那是什么最终让您做出转变,建立帝国登基称帝吗,是诚王爷爷吗?”
李明勋说:“原因其实很复杂,有来自军功贵族们的推力,也有快速统一的意愿,更有开疆拓土,恢复汉唐旧疆的意愿,这些都需要一个皇帝。但还因为你,还有你.......。”
李明勋说到最后,手指指在了两个儿子的身上。
“男人其实是一种很特殊的生物,在明明不成熟的年纪,却觉得自己已经成熟,却在已经成熟的年纪,做着幼稚的事情。在我看来,一个男人真正成熟的时候,就是在他成为父亲的时候。
当把一个还是小肉球一样的孩子抱在自己怀里的时候,你会想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他,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这就是我成为皇帝的动力,我用了二十多年所得到的财富和权力,是我一生最为宝贵的东西,我的本能让我把他留给儿子,而不是给其他的人。
在功绩上,我是一个伟大的人,我甚至怀疑这世界上还有谁比我伟大,但在思想上,我谈不上伟大,其实我还是很自私的。当皇帝,就是最自私的表现。”李明勋温和说道,他的话语很随意,好像说着什么家长里短的小事,更有一种释怀后的放松,因为这话他憋了很久,也只敢在人生的最后阶段,说给自己最信赖,最亲近的人听。
李昭誉认真听着,一直没有插话,他本不想说话。在外面,不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那都是一尊大人物,让人不由自主的敬仰和谄媚,但在长寿宫中,他只是一个孩子,从小到大养成的谨慎习惯,让他选择在这个时候沉默。
人都是有自制力的,但自制力的大小在于诱惑的多少。李昭誉认为自己可以在这里一句话不说,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一个即便是太上皇也无法给出正确答案的问题,也是困惑了他一生的问题。
“爷爷,究竟是封建王朝至高无上的君主对一个民族伤害大,还是无耻至极的资本主义制度对一个民族的伤害大?”李昭誉掐着自己的手掌心,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在问出的那一刹那,他那急速跳动的心,安静了下来。
李明勋说:“这是一个宏大的命题,是值得你和你的兄弟们用一生就探索的。你如果想让我给你答案,那就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昭誉,你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吗?”
李昭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觉得自己是,因为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违逆来自长辈的安排,而他觉得自己可能也是,因为他总是用实际行动影响长辈,让他们给出适合自己的安排,至少在他自己看来适合。
正在犹豫的时候,李君威出声:“他不是。”
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李君威又说:“这里,只有昭瑢是,其余人都不是。”
李君华点点头,如果李昭誉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成就,更不会被列入储君的考察范围内了。
李明勋则是说:“好吧,那就当你不是。我认为一个至高无上的君主所带来的伤害更大,但这并非正确的答案,而只是我的答案,因为我曾经有能力做到这个地步。那是一个魔鬼,我见过它的虚影,因此知道它的威能。而你们没有见过,所以不知道其中厉害。”
李昭誉不知是该同意还是反对,他沉默了,选择接受这个解释,但也仅仅是作为参考。
李昭承却问:“爷爷,那有没有其他的制度或者文明的办法,把所有的罪恶都消除。”
“理论上是有的,昭承,但这与你无关,你的一生不应该投身到探索这件事身上。因为你皇室子弟,是你说的那种制度的敌人。一代人去做一代人的事,一个时代也有一个时代的主题。”
“我们这个时代呢?”李昭誉与李昭承异口同声的问。
“争霸,与欧洲各国争霸,与非中华文明的其他国家争霸,争夺生存空间,争夺话语权,争夺未来,争夺一切可以争夺的东西,让我们这个民族不可战胜!让我们这个民族永远伟大!”
帝国皇室在中秋节表现出了极大的欢愉,很多人觉得,太上皇的这场病已经结束了,他可以再长寿的活下去,争取超过百岁,但谁也没有想到,在帝国四十五年的中秋节后的早上,这位前一天还喝了一点酒,在满堂儿孙面前说俏皮话的太上皇,在没有痛苦中离开的人世,守在他身边的女儿,都没有发现他是何时离开的。
他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永远的离开了,然而,他却留下了一个强盛的帝国,一个崭新的世界。
这一刻,天地同悲,万民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