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实巴图尔说罢就扬长而去,气的桑结嘉措的手下大为跳脚:“第巴大人,这个达实巴图尔实在是太过混账了,竟然对您如此不恭敬。”
桑结嘉措呵呵一笑,说道:“你没发现他也很不开心吗?”
“他?不开心?”几个手下疑惑起来。
桑结嘉措点点头:“我们可曾经是老朋友呀,我怎么会怪罪他呢?你去日喀则,跟着车队找到大汗,直接指出达实巴图尔的罪过,让他携带礼物立刻前往拉萨布达拉宫向我请罪。”
几个手下更是摸不着头脑,一会说是老朋友不怪罪,一会又说要请罪的,但手下们都知道桑结嘉措奥妙高深,没有询问。被桑结嘉措点中的手下骑马去了,而另外一个年纪较长的问道:“第巴大人,冰天雪地的时节,大汗就来到日喀则,或许有所图谋。大汗在青海可未曾与汉人断了联络,他若是与大学者联合起来,您的第巴之位........。”
“大汗不是刚刚到的,你看那些货车,虽然蒙的严实,但是车辙发出的声音是宛若鸟叫的声音,而非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拉车的牲口也很轻松呀。”另外一个人也提供了自己的发现。
桑结嘉措点点头:“看来这是大汗提醒我,他早就到了日喀则,肯定是冲我来的。”
“那怎么办?”
“走吧,回拉萨,去等达实巴图尔。”桑结嘉措命令说道。
众人听到这个名字,有兴奋有忧虑有喜欢有嫌恶。这一切复杂的情绪都是因为达实巴图尔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人。
达实巴图尔是和硕特汗国第一位大汗的第十个儿子,也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在固始汗活着的时候,他驻扎在拉萨城,而达实巴图尔则在青海,青海蒙古被分为十部,达实巴图尔不仅是十台吉之一,而且总管右翼,是十部之首。也正因为如此,当固始汗死去的时候,上人立刻拥护朋楚克的父亲作为大汗,得到了藏地各寺庙的全力支持,原因就在于,黄教不想再出现第二个固始汗。
这最终要导致了达实巴图尔在藏地特殊的政治地位,他大半时候与宗教势力离心离德?但每当汗位出现空虚?固始汗、达延汗去世的时候,他都会为汗位联合宗教势力?但两次都没有如愿?在朋楚克大汗继位之后,帝国已经建立?达实巴图尔也开始向帝国靠拢,因为达实巴图尔在青海的特殊地位?帝国一度要封他为土尔伯特王。
显然这是离间之计?这一点受到了汗王贵族和宗教势力的反对,连当时还未覆灭的准噶尔汗国内的卫拉特贵族都反对。达实巴图尔最终只封了一个郡王,但却也得到了补偿,他的部落可以进入西宁绥靖区驻牧和过冬?他拥有在青海的贸易特权?达实巴图尔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些,在很多人眼里,他是和硕特汗国内最具实权的一支,也是中原王朝的鹰犬,但是桑结嘉措却知道?达实巴图尔早就和帝国离心离德。
当年如果要封达实巴图尔为王,根本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人的态度?甚至在大家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封了,可故意放出风去?显然就是让达实巴图尔与各方离心罢了。而达实巴图尔也不是一个任凭人摆布的人。
回到拉萨的桑结嘉措在布达拉宫里根本没有等太久,就有人来报?说是达实巴图尔正赶来拉萨城:“第巴大人?达实巴图尔从日喀则赶来?一路东来,每到一个寺庙就就会进去礼佛,并且无论遇到贵人还是僧侣都宣称自己因为罪过惹恼了第巴大人,而特来拉萨请罪的,实在是过于嚣张跋扈了。”
“这个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耍小聪明,他是怕我真的杀了他。”桑结嘉措微笑说道。
而那手下却说:“第巴大人,达实巴图尔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一队骑兵,号称三百,但实际上绝对不下五百之数,这是做什么,这是........。”
“让他来吧,只要不进布达拉宫,就算进城也无妨。”桑结嘉措淡淡说道。
而正如桑结嘉措说的那样,达实巴图尔一路抵达拉萨之后,以城外太冷,取暖不便为由,进驻了拉萨城,占据了城市一角,而达实巴图尔在安顿好麾下士兵之后,径直来到了布达拉宫,却是一个人没有带。
桑结嘉措亲自迎接到大门,只与达实巴图尔说了一句话,就是带他去见上人,这让达实巴图尔很是紧张,藏地疯传过一段上人已经过身的消息,但第巴桑结嘉措一直说只是坐定,后来几方来见,也是见过了,达实巴图尔对此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上人是生是死,如果死了,桑结嘉措就是这座城市的主人,是否会杀掉自己?如果活着,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
一路忐忑前进,但进入经楼之后,却看到昏暗的房间里有人打坐,模糊之间很像上人,而桑结嘉措走过去,也不行礼,径直坐在一旁,还请达实巴图尔坐在对面。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殊荣,达实巴图尔走过去,却看到上人竟在斟茶,这哪里是黄教第一领袖,简直就是仆役的做派。
达实巴图尔长年在青海,也二十多年没有见过上人了,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很像,但上人何等样人,如何能做这种事。达实巴图尔直接说道:“你不是上人!”
“这是江阳扎巴,上人的替身,上人已经过身了。”桑结嘉措直截了当的说道。
达实巴图尔说道:“第巴大人,你真是好大的胆量,这种事你也敢隐瞒!”但是继而,达实巴图尔竖起大拇指:“你瞒的好,瞒的很好!如果这件事公开了,那么只有汉人的骑兵早就冲进拉萨城,你我也就为人奴仆了。”
桑结笑了笑:“您只是说对了一半,如果汉人进入拉萨,我桑结嘉措肯定会为人奴仆,甚至会死,但您不同,在藏地,您是与汉人最交好的,或许您可以成为大汗,统领这片土地。”
“哼,这种话也就骗骗孩子罢了,我达实巴图尔可不蠢!实话说,汉人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他们想让我成为大汗,然后废除上人和大学者在藏地的一切行政权力,只当一个佛爷。但那是在十五年前,可现在他们旧事重提,却让我建议大汗废你的第巴职位,哈哈,真是把我当猴子耍了,如果他们真的那么真诚,又怎么会扶持一个厄齐尔呢?”达实巴图尔愤愤说道。
桑结嘉措却皱眉,他还是第一次听厄齐尔这个名字:“厄齐尔是谁?”
“朋楚克的小儿子,从小就派去当人质,也是帝国属意要代替你第巴的人。”达实巴图尔解释说道。
“这个条件对您来说不错。”桑结嘉措说。
达实巴图尔怒道:“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博尔吉吉特氏,我不会去当羊圈里的大汗,我只会做翱翔天际的雄鹰!桑结嘉措,自从汉人从满洲人手里夺取天下之后,草原已经完全变了味,我是狼,可不想当狗。”
正如达实巴图尔所说,帝国这些年经略草原,外藩一个个的没落,当年准噶尔汗国的大汗僧格也是帝国的外藩,现在准噶尔部已经完全沦为了直辖扎萨克,最高的就是一个国公爵位,而外藩之中其他封王的,陆陆续续的都被拆解部落,只留下一个头衔,甚至于人都必须前往京城生活,连看家护院的狗都算不上,只能是圈养的羊罢了。
现在草原上硕果仅存的只有藏地的和硕特汗国和远疆区的土尔扈特汗国、以及南疆的叶尔羌汗国,但这两年,形势也越来越差,叶尔羌汗国因为裕王刺杀案稀里糊涂的陷入内战之中,谁都知道只要帝国出手,甚至不用出手,表个态就可以把这件事解决,但帝国就是什么也不做。
而远疆区的土尔扈特汗国已经五年没有人到藏地熬茶了,因为帝国已经在远疆区修建了寺庙,派遣了足够地位的僧侣。和硕特汗国内部也是风云涌动,而这一切都昭示着帝国的外藩政策,可以有外藩,但不许有独立自主的外藩,似和硕特汗国这样独霸一方的就更不允许了,达实巴图尔作为和硕特人中的有识之士,自然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
只不过桑结嘉措不会因为达实巴图尔的表态而相信他,这个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看透的,自己需要一个对帝国不满的伙伴,他就表现出对帝国的不满,这可不是什么兆头。
“台吉,看来我们之间有共同的利益,至少我们都希望维持现在藏地的局面,不想失去权柄,不是吗?”桑结嘉措说道。
达实巴图尔说:“可是很难!第巴大人,你应该知道那是一个怎么样的敌人,大元王朝都未必能比得上,我拥有的只有胆量和自尊,却不具备与帝国斗争并且维持独立的能力,而你,第巴大人,上人遗留在这个凡俗世界的珍珠,也没有这个能力。这就是绝对实力下的悲哀,再多的机谋也无法抗争。别说你我并不友善,哪怕你我团结一心,又能如何呢?
汉人只是想尽可能和平的吞并藏地,所以才给了你机会,假设有一天他们真的不耐心了,十万蒙古铁骑冲上高原,别说你和我,就算是上人活着,也只有卑躬屈膝。”
这些理性的话直接把桑结嘉措的计划堵在了嗓子眼,达实巴图尔是个识时务的人,联合他对抗帝国,他是绝对不干的,而且也对第巴一脉没有信心。桑结嘉措只能说道:“台吉,以往你我直接有太多的误会,但是为了和硕特汗国,为了佛陀的国度,我们必须团结起来,我希望你知道的是,一旦再次出现汗位继承问题,这一次我会坚定的站在您的身边。”
这话却是让达实巴图尔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现任的大汗是他的侄子,虽然二人年纪相仿,但朋楚克大汗也足足小了七岁,正值壮年的男人怎么会轻易的殒命从而出现汗位继承问题呢,这显然需要人的干预,而桑结嘉措就要做这一点。
但达实巴图尔却知道桑结为什么会这么和自己说,他与其他的和硕特汗王不同,本人与帝国保持了相对良好的关系,但却有野心继续维持和硕特汗国的独立。而现在这种形势下,和硕特的汗王已经不是黄教说了算的,需要帝国方面的承认。
想过这件事后,达实巴图尔呵呵一笑,说道:“第巴大人,我若是做了大汗又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呢?”
桑结嘉措回答说:“台吉,你知道现在的形势,我是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未来的藏地秩序之中没有我的位置,朋楚克一系做大汗,我只有死路一条,但是您不同,您没有必要杀死我,我可以出家,然后在暗中协助您通知前后藏,这样不是很好吗?”
达实巴图尔明白过来,这是桑结嘉措用黄教的权柄换取自己的安全和未来的地位,而这就很值得冒险了,毕竟他现在只是和硕特汗国的一个领主,而与桑结嘉措合作就可以成为和硕特大汗,不是朋楚克这样的大汗,而是父亲固始汗那样在汗国内部说一不二的至尊。
“现在的问题是,已经有了厄齐尔,我已经不是汉人的唯一选择,或许你有办法干掉那个毛躁的小子,但是那又如何呢,朋楚克在京城还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兄弟,我也有一个儿子在京城学习,已经不是十五年前了,现在得汉人更喜欢在他们手中长大的孩子,而不是我这个老顽固。”达实巴图尔到底也没有被忽然掉下的馅饼所砸晕,发现了其中猫腻。
而桑结嘉措说到:“汗王的诞生需要忽里勒台大会的支持,您个人的威望和我的支持,谁能比得过您?当然了,您会担心大学者会拆台,但这不是什么问题,因为我会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