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站在人群中,身边是苏克沙哈等一干奴才,听到他的命令,微微一惊,因不知是何等结局,一时有些犹豫,苏克沙哈把福临护在身后,高声问道:“你唱名做甚,若是杀,要杀便直接杀了!”
那宪兵冷冷看了苏克沙哈一眼,一挥手,几十个步兵冲入其中,用刺刀逼退其他人,两人制住苏克沙哈,其中一个甩开臂膀,就抽了苏克沙哈二十个大嘴巴。
宪兵直接说道:“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一群该死的货色,也就天子仁慈,不杀你们,若是再落我手里,一枪毙了!”
“爱新觉罗福临!”宪兵又唱了一遍。
福临无奈,只得走出人群,这才看见,东西各自摆了一排桌子,见一人招手,他走了过去,只见那人面前摆了白纸,已经写了他的名字,书记官说道:“爱新觉罗福临,你再选九人与你同行。”
“怎么选?”福临问。
“过去的七个月里,你觉得谁顺眼,觉得能与谁一起舒服,就选谁,当然,要在这个名单里!”书记官放他面前一个册子。
福临拿起来一看,那册子十几页,每页一百个名字,分了八旗贵族、满清官员、缙绅汉奸和伪明官员几部分,福临翻看了八旗的几页,说道:“我选苏克沙哈、索额图..........。”
待他说了九个名字,书记官一一记下,另有一人接过册子,圈起来选中的九人,书记官写下的名字被送到宪兵那里,宪兵唱名,把九个人找出来。
十个人被勒令排成一排,远离战俘群,众人以为他们要被枪毙的时候,十个人却只是勒令不能动。
一会,朱由榔也被带到了桌案前,众人许久未见他,有人见了纷纷行礼,书记官知晓他的身份,说道:“朱由榔,你从这个册子里挑人与你同行吧,嗯.......你随便挑,不要超过九个人。”
“可以不挑吗?”朱由榔问。
书记官道:“那意味着,在去京城的马车上,无人与你说话了。”
朱由榔看了一眼身边满脸希冀的马吉翔,说道:“只要带上我的书就好。”
“好,那请你回去吧,先准备一下带走的东西,不要超过.......,算了,想带走什么就带走什么吧。”书记官倒是没有为难。
“马吉翔,你来挑,没被圈中的,挑选九个。”有人把马吉翔叫走。
很快,战俘群里被挑选出来了一千三百多人,这群人十人一队,被带到了城外,到了城外才是看到,官道上停了上百马车,其中不少还是四轮马车,众人相互看看,才是发觉,能站在这里的,都是满清或者伪明的大人物。
“这就是交由战犯管理所的人,怎么这么多?”雷克生皱眉问道,他原以为,三五百人就顶天了。
“按照上面来的公文,汉官从二品及以上的、汉将云骑尉以上的,八旗中参领及以上的,蒙古台吉及以上的,除此之外,就是五十五岁以上的官员,都在这里,请您点验。”
雷克生看了看那密密麻麻的名单,摆摆手:“算了,不看了,直接发判决书吧,让他们签字画押,然后装车北上。”
这个时候,所有的战犯已经到了车前,二轮马车,十人一车,四轮马车则装二十人,只有朱由榔一人例外,不仅独自乘坐一两二轮马车,他的那些书籍用具也有一辆车运载。
“一人一份,看准自己的名字,最后空白按上拇指印再签名字,快些!”宪兵各自搬着一个小桌子到马车前,桌上有纸笔印泥,还有一沓判决书。
马吉翔见无人上前,他走前一步,从桌上一沓里找到了写着马吉翔的一份,看了起来,审判书其实只有四张纸,却是两份一模一样的,题头有审判书三个字,内容也极为简单,写着,经调查,战犯马吉翔犯有汉奸罪、叛国罪、故意杀人罪、残暴虐民罪等十八条罪状,经军事特别法庭审判,判处死刑。
马吉翔吓了一大跳,问道:“长官,不是说带我们去京城受审么,怎么直接判处死刑?”
此时的他已经语无伦次,双腿发软,眼睛总是离不开身边看守士兵的刺刀,生怕一句话后就被刺入心口。周边的人也围了上来,这给了马吉翔一些信心,偶然瞥到其余人的判决书内容也是一致,只是填了不同的性命,再细看自己的罪名,连忙说道:“长官,这判决书别说十八条罪状,就是一百条我也会认,单单是第一条我不认的,说我是汉奸,我马吉翔一辈子作恶甚多,可哪里做过汉奸呢?”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签你就签!”宪兵一拍桌子,拔出了一半佩刀。
雷克生走了过来,笑了笑,说道:“说你是汉奸,你不服气?”
马吉翔道:“自当是不服气的!”
雷克生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判决书,打开第二页,说道:“既然不服,签完判决书,再把这上诉书签了,也就是了。”
马吉翔一时过于激动,倒是没有看上诉书,上面也是上下两个签署名字和按手印的地方,大体意思是,不服法庭做出的一审判决,要求上诉,而上诉期间,交由昌平战犯管理所看押改造,如此云云。
看到这里,马吉翔顿悟,连忙把手上需要签名的地方都签了,该按手印的都按了,不用宪兵提醒,他便是撕下前两页,收入怀中,剩余两页交由宪兵,继而退到了一旁。
“马吉翔,怎么回事,你不怕死了么?”吴应雄走到马吉翔身边,问道。
马吉翔说道:“这你们都不明白,上面的罪名什么的都是随便写的,亦或者箩筐罪,套谁身上都合适。其实不是要判决死刑,毕竟按照新朝法律,犯人可以不接受判决,继续要求更高层次的法庭审判,一共有三次审判机会。”
吴应雄不解:“不杀咱们,判死刑做什么,莫不是有阴谋在里面?”
马吉翔道:“这还不明白?只要判了一次,咱们就不是战俘了,而是成为了战犯,这样就给移交到昌平战犯管理所,这就是个.......算是个手续吧,到了昌平,再行上诉也就是了。”
“那我要是不签呢?”吴应雄问。
雷克生冷冷笑道:“不签你就依旧是战俘,到劳改营里去等上诉机会吧,到你死,也安排不上,你若是嫌麻烦,就签署判决书,别签上诉书,那就是表示认罪伏法,当场就行刑了。”
“休要在此恫吓!东番贼子,老夫自幼学的是圣人之言,行的是忠恕之道,所作所为,都是忠君爱国,何来罪过,落得这番下场,不过是成王败寇,哼,若是北上京城,还不是任由你们欺压侮辱,若是如此,不如杀了老夫!”一年迈官员站出来大骂道。
当下,便是引起反应,一满洲将领站出来,喝道:“此言极是有理,我等身为奴仆忠于主子,侍奉君王,有何错处?凭什么要受你们羞辱!”
雷克生无奈摇头,说道:“这般慷慨,便请签了这判决书,认罪伏法吧。”
“我们不签,你算什么,哪有资格定我等罪过?”一群人高呼。
雷克生直接看向方才那老迈文官:“你不是要寻思,不是宁死不屈么,你来签名,我送你上路。”
老者走上前,大笔一挥,写了自己的名字,却是不按印泥,咬破手指,按下手印,随即就被拉到一旁,雷克生拔出手枪,一枪打在了老者干瘪的胸膛,众人没想竟会真的动手,吓得连连后退。
“蠢货,这判决书虽然荒诞不经,错漏百出,却是军事法庭出具的,是有法律效力的,这蠢货还敢挑衅司法,死的蠢呢。”马吉翔摇头嘲弄。
雷克生一挥手,几十个士兵上前,把方才叫嚣不签的十几个战俘拉出来,不由分说,扔到了胶州土城之中,显然,他们再也无法享受战犯待遇了。
“签就立刻签,不签自己滚回去,觉得自己在受辱,便签判决书空了上诉书来找我,我给你痛快,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签不完的,就扔回去!”雷克生命令道。
一干人一拥而上,纷纷签字画押,身份也有战俘变成了战犯,而魏长生在一旁看着,低声问道:“父亲,您这么做,哪里有公平正义可言呢,您知道的,这些判决书都是一式印刷了几千份,根本没有人真的详查罪过,确立罪名啊。”
雷克生笑了笑:“为什么要有公平正义啊?”
“法律就是维护公平正义的!”魏长生涨红了脸,用他进入法学院学得的第一句话来辩驳。
雷克生微微点头:“那种话只能用来说说,等你经历的多了,你才知道,法律其实是用来维护社会秩序的。”
魏长生若有所思,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一众战犯在签字画押完毕后,分别乘车,上百辆大车在一个宪兵连和一个步兵营的押送下沿着青州、济南、德州方向前进,目标直指北京方向,而在德州城下休整的时候,一支规模较小的车队汇入进来,一众战犯掀开布帘子偷瞧,相互一看,竟然大半认识,原来新汇入的车队来自南方,正是伪明朝廷的高阶官将。
马车停下的时候,朱由榔连忙按住墨水瓶,以免其再因为停车而倒掉,马吉翔从侧门进来,朱由榔也是不管不问,任凭他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对于他把没吃完的肉块挑出来用纸张包好放入怀中,也是不以为意。
对于朱由榔这个特殊的战犯,战犯管理所的人也是头大,亲近了不好,疏远了也不好,索性还是循了旧例,什么事都找马吉翔,马吉翔也乐得如此。
收拾妥当了后,马吉翔走到朱由榔桌案前跪坐在地上,说道:“上位,我这里有个小玩意献给您。”
朱由榔抬起头,看马吉翔手里拿着一个似茶杯一样的东西,细看极为粗糙,好似是一块木头抠挖出来的,他疑惑皱眉,马吉翔笑了笑,放在桌子上,拿起朱由榔面前的墨水瓶正好放在里面,马吉翔指着底部的小木板说道:“上位,您寻个合适的位置,让外面的兵丁拿个钉子钉在桌子上,墨水瓶就不会撒了。”
“让你费心了。”朱由榔轻声说道,见马吉翔对着炉子取暖,知道他在其他马车上凄冷,也就留他在自己车上一会,便随口寻了个话题问:“今天中午外面吵了厉害,可是有什么事?”
马吉翔道:“上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呀,是这样,江南的战犯也是被押解北京的路上,汇到了车队中,都是南京时候的臣子,我还看到了钱牧斋呢?”
“一众臣子都在里面吗?”朱由榔放下了笔,掀开布帘看向外面。
马吉翔知道朱由榔不问时事的,于是说道:“大多都在,早在年前,新朝的英王和忠勇公(乌穆)便是攻入了南京,如今江南已经平定,形式比北边还要好,南京朝廷也被一网打尽了。”
朱由榔此刻也是在车水马龙中寻到了钱谦益,见他缩在马车一角,手里拿着一块饼,披头散发的,颇为凄惨,朱由榔说道:“你且去问问外面宪兵,可否让钱牧斋与我同乘。”
马吉翔问:“这.......他们要问为什么,我该如何作答?”
显然,马吉翔是不愿意的,若论亲厚感情,能坐在这辆暖和宽敞大车里的,也该是自己才是,怎么有钱谦益的份儿!朱由榔抬起头,拍了拍桌上的书籍,说道:“我有些学问要请教钱先生,难道要问你么?你把钱先生请来,也就留你在车上侍奉笔墨,免在车上受风吹雪寒。”
马吉翔只得答应,他是锦衣卫出身,比不得钱谦益,人家可是江南大家,若论学问,自己十个也比不上人家一个,马吉翔连忙下车去问了,雷克生倒也没有为难,反正钱谦益也要带去昌平战犯管理所的,这老家伙八十多岁了,也怕冻死在路上,不好交代,自然也就顺了朱由榔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