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一 失利(1 / 1)

钱谦益看着柳如是,悻悻放下了手中的纸张,讪笑两声,说道:“老夫已经为其联络江南各地的仁人志士,亦有良策奉上,何须再多此一举呢?”

柳如是没有回应,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钱谦益,钱谦益躲闪着柳如是的目光,许久许久,柳如是眼睛一红,泪水流下,但是她并未哭出声,经历了那么多,柳如是已经完全清楚,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钱谦益心中不忍,走上前,伸出苍老的手,想去拂去泪珠,柳如是后退两步,轻轻摇头,继而欠了欠身子,道:“牧斋先生.......再见........。”

说罢,柳如是转身离开,头也是不回,无论钱谦益如何呼唤,她都毅然决然的走了,到了江边,踏上小船,船夫撑船离开了,让钱谦益一身狼狈的站在了那里,柳如是这个时候已经清楚,她再次被道貌岸然的钱谦益给骗了。

曾几何时,在北京失意而归的钱谦益全身心的投入到抗清事业中去,屡屡联络江南各地的抗清志士,献出全部家财,几次锒铛入狱,柳如是以为,那个敢为天下先的男人已经浪子回头,完成了浴火重生,即便二人再无阖家之欢,亦是同道中人,当合作无间,但柳如是今日再次看清了钱谦益的真面目,他依旧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正如柳如是想的,钱谦益就是这般人,他与南京、苏州、常州等江南各地的大士绅一般无二,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郑成功接连取得崇明和镇江两场大捷,但是都不能说明什么,这些明末清初的士绅最清楚,没有把握,万不可下注,否则便是无尽深渊,在钱谦益们的眼里,郑军哪怕是攻进南京都是无用,他们太明白舟山明军与满清的区别了,这两者的区别仅仅是是否剃发的区别,本质上都是士大夫支持的封建王朝罢了,这点区别,对于士大夫来说不能算是区别了。

确实,目前士大夫中的地位远不如满洲八旗贵族,甚至不如那些汉军八旗和辽人,但可以看出,汉官,特别是南方汉官的地位是提升的,眼前在权力上的不满足足够被满清强盛的军事力量所抵消,而舟山明军想要他们改换门庭,至少需要击败一次满清的重兵集团,钱谦益正是对此没有把握,才是婉拒了来自镇江,来自自己学生郑成功的邀请,他哪里不知道,自己若振臂一呼,江南士绅必然有大批响应,但那样一来,自己的退路也就彻底断绝了。

镇江府。

郑成功回到了府衙,心思抑郁,捏着额头坐在了椅子上,他这几日接见了来自江南各地的仁人志士,要名的给名,要钱的给钱,要官的给官,许下的诺言不计其数,但反响却是寥寥无几,更可恨的是,江南各府之中,几个关键的泰山魁首都是避而不见,连信也是不回,显然,所有人在观望。

许久之后,郑经出现在了郑成功面前,郑成功眼睛不抬,问道:“诸将有何议论?”

在昨日,郑成功眼见镇江左近安抚完毕,兵卒准本就绪,召集提督、统镇进行军事会议,讨论攻入南京之事,关键在于,是水路进击还是陆地进击,中军提督甘辉所言:兵贵神速,趁狡虏亡魂丧胆,无暇准备,陆地长驱直入,星夜兼程,可势如破竹,一鼓而复南京。

这建议非常契合郑成功所想,他很清楚,自己麾下水师,多是海战大船,逆流抵达南京,有诸多不便之处,实际上,从崇明抵达这镇江便是费尽了功夫,但诸将多有意见。

郑经道:“诸将多以为,我军远道而来,不习水土,兵多负重,便是上岸,也难以星夜兼程,无奇袭之效果。”

郑成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短视的懦夫!”

郑成功很清楚,那些都是理由,实际上还是郑藩没有陆地大战的能力,将领缺乏信心,不敢离的舰船太远,要说水土不服,多是闽浙出身的郑藩兵怎么也比北方兵马居多的清军要强的多。

“诸将多有此议,若.......。”郑经小心提醒道。

郑成功拳头攥的嘎嘎作响,终究还是没有一意孤行,对付清军陆师,他也没有十分把握,更何况,清军陆师终究如何,还未可知,如今这局面,兵、船不离太远还是上策。

“罢了,传令下去,留下偏师据守,余者上船西行。”郑成功终究还是屈服了。

第二日,明军逆流前往南京城,从镇江出发,竟然十日才是抵达南京城下,这还不谈,郑成功随大军赶到,不顾疲惫辛劳,想要趁清军援军未至便要大举攻城,却不曾想,藩下和其余部曲中的文官,监军朱以海,以及新近依附而来的士绅,一致要求郑成功要在城外哭祭太祖再行兵戈之事,祭祀大明太祖岂是小事,于此,又耽搁了数日方才开战。

郑藩进军江口,攻破长江江防的消息很快传递到了闽浙前线的岳乐那里,驻守在江宁城中的多尼在镇江失陷之后,一日三次军令要求岳乐回援,岳乐当然知晓江南危困,但也知道,自己这边一撤,江南同样也是死局,只得告知前线战况胶着,难以撤兵,多尼在南京寝食难安,若非满洲都统喀喀木拼死阻拦,而郑藩前锋又来的快,恐怕多尼抛弃江宁,跑到扬州去了。

岳乐兵力实际上是很充足的,在收到崇明水战失败,郑军大举进入长江的消息之后,岳乐第一时间挑选精锐八旗近万配合绿营,从义乌进入绍兴府,直扑宁波,把在宁波府四处劫掠的郑军杀败,算是打出了这一仗第一个拿的出手的战果。

闽浙清军兵力充足的原因还是在于合众国的避战,小小的仙霞关,长几百里的山路,别说十万兵马,连三万都是展不开,合众国利用各类工事节节抗击,清军也只能是采取各部轮战的添油战术,保持强势的攻击力度,一步一步的逼向仙霞关,岳乐此番的目标还是拿下仙霞关,把战场逼迫到福建去。

岳乐拥有充足的兵力,一个是在闽浙交界的山地地形中无法有效展开,另外一个便是合众国东南战区的避战策略,按照东南战区的战略,死守的只有仙霞关和温州进入福宁州的分水关,也就是说,浙南三府是完全可以放弃的,因此,兵力是前轻后重,让清军根本摸不着主力何在,岳乐也曾想由金华攻入处州,进入瓯江水系,把温州和处州收复,但在精锐布置在仙霞关前的情况下,岳乐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不得不考虑,东南战区一直未曾出现的主力就在处州或者温州境内,给分兵的自己来一次伏击战呢,此时的岳乐束手束脚,因为他很清楚,大清再也承受不起福建之战那样的损失了。

合众国的避战策略反而成为了疑兵之计,这是李明勋都难以想象的,江南一乱,岳乐放弃了对处州和温州的进攻,寻求在稳住仙霞关方向的情况下,回援江南的可能性,实际上,这也是合众国愿意看到的,当郑藩围攻南京的时候,岳乐与乌穆却是在浙南有了暂时停火的默契。

十二月中旬,岳乐的第一批援军从金华上船,由固山额真伊尔德率领,满汉兵马合计一万五千余,伊尔德进入江南之后自行决断何时参战,江宁危急则直扑江宁解围,江宁粗安则收拢江南各部人马再行反击,由此可见,岳乐对于郑藩的实力还是有比较清醒的认识的,他可以肯定郑藩兵陆战能力弱,成不了大事。

郑藩围困南京城,城中守军不过万许,但准备却是充分,满洲固山额真喀喀木,两江总督郎廷佐都是敢战能战之人,而接替战死的王燝,升任水师提督的管效忠也有一支精锐兵马,而一直支持到援军赶到的,除了清军的奸诈,便是郑成功的自大。

清军的奸诈就在于不顾一切的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到来,法子很简单,便是以水师提督管效忠的名义请降,这可是直接瘙到了郑成功的痒处,郑成功最期待的便是不战而降,以此提升自己的政治威望,或许他也被这段时日士绅归附,百官纳款的景象冲昏了头脑,所以,无论沈廷扬、张煌言和麾下部将如何请战,郑成功都是不许,只是不断命人进城劝降,而清军便顺杆爬,以管效忠名义请降。

管效忠使者声言,满清有规矩,守城三十日,便是丢失了城市,也不会论罪官将家人,他正是怕在北京的妻儿被杀,才是没有立即投降,请郑成功宽限三十日,郑成功欣然同意,而且厚赏之,纵然麾下多人劝告这是缓兵之计,也是不管,或许郑成功真的以为东南清军与合众国纠缠无法脱身,或许他真的相信自己的王霸之气,总之,清军援兵已经在苏州境内集结。

苏松提督马进宝、苏州总兵梁化凤、巡抚蒋国柱、驻防杭州八旗一部,诸将都在等待伊尔德率领的主力到来。

十二月底,伊尔德终于率领大军赶至,但这个跟随皇太极东征西讨的宿将没有选择援助江宁,而是沿着运河,直扑镇江而去,并且组织兵卒壮丁,清理运河河道,并且把杭州湾中的水师调遣入两江参战,为了能达到快速进入长江的目的,辽东和浙江水师只带小型战船前往。

一直到清军大军三万余围攻镇江府之后,南京的郑成功才是回过神来,命令水陆并进,解镇江之围,双方围绕镇江一城和长江航道、京杭大运河血战数十日,郑军死守镇江,以水战支持,并不在陆地与清军决战,而清军则是猛攻镇江,以为对抗。

清军围魏救赵,南京困局稍解,在南京几度尿了裤子的多尼也是来了精神,派遣几波使者前往金华,要求岳乐再派精兵回援,彻底歼灭郑藩军,显然,以多尼之智,也是看到一次‘刷战绩’的好机会。

在浙南一直没有打开局面的岳乐同样兴奋,他本是戴罪立功之身,此番却是没有功劳,怕是要倒霉,因此调集兵马三万,援助镇江,但李明勋是不会坐看郑藩被清军消灭的,郑藩再不济也是合众国的盟友,如今的朱明四藩之一,若是完全被灭,那对于好不容易掀起的抗清热潮是一次巨大打击,更为关键的是,统帅部已经得到消息,郑成功心灰意冷,已经准备撤退了,唯一的难处在于,镇江城中的军队被牵制住,郑成功不想弃车保帅,想来岳乐的第二波援军会逼迫他做出选择。

郑成功是准备‘损人利己’了,合众国可不能担起这个恶名。

永历十三年一月末,乌穆亲率陆军第三师,陆战队两个旅及新编陆军第三十一师,兵力约五万人,由温州登陆,沿着瓯江西去,经过处州直扑金华,突然袭击之下,占领了永康,算是正式进入了钱塘江水系,并且打开了进驻金衢盆地的大门,如此一来,岳乐不要说回援江南了,连仙霞关也是不打了,收缩兵力齐聚金华,抵挡合众国军主力,把已经抵达杭州的第二波援军全部调回,仅增调浙江水师参战。

与此同时,郑成功在镇江府撤退,沈廷扬部与张煌言部在没有接到任何撤退命令的情况下被直接抛弃在了镇江府,郑藩兵马乘船顺流而下逃往崇明,而从各处水道抵达长江的闽浙、辽东水师不断阻截,尤其是已经升任浙江水师提督的施琅,率领加列船二十余艘,经过镇江进入长江水系,追杀郑藩殿后舰队和满载女人家属的船只,一时间,整条长江都被染红。

三月初,杀出重围的郑成功在长江出海口看到了高升金龙旗的合众国北洋舰队,面对这沿海掩护的盟军,失意的郑成功毫无喜悦,他感觉那些战舰上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是嘲弄,个个都好像在看不自量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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