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贞毓回到了驿站,进入房中,不消多时,武安伯郑允元进入书房,见吴贞毓孤身一人,小心问:“大人怎亲手斟茶,仆从何在?”
“本官斟茶,待郑兄也。”吴贞毓开怀而笑,说到,见郑允元脸色微变,他说到:“那几个卖主求荣之徒,还在晋王府受罚呢。”
郑允元这才放心下来,赞许道:“这李定国当真是个秒人,先是替你惩处叛奴,又是让人在街上劫打那马吉翔,真是畅快,可惜无酒,不然当浮一大白。”
“劫打马吉翔?当真?”吴贞毓诧异问道。
“正是,马吉翔在街上耀武扬威,有数十百姓忽然难,徒手打散马贼身边十余护卫,将马贼打的是浑身是血,剥了他与护卫的官袍才是罢了。想那普通百姓哪有这本事,还不是李定国让人假扮的!”郑允元眉飞色舞的讲述着,他们在安龙被马吉翔压制多年,马吉翔一朝受屈,他自然高兴。
吴贞毓作为永历的席大学士,此时也顾不得斯文扫地,更不在乎有损朝廷颜面,反而与郑允元一道大笑:“到底是粗鄙之徒才能制的了这奸佞之臣,打的好!”
二人笑着,驿馆一女仆进来,送了一张字条,吴贞毓看过,大笑:“定国已入彀中,天佑大明!”
郑允元问:“何事?”
吴贞毓道:“李定国已经出府,探子打听到的消息,其乘船南下了,郑兄猜一猜,他想要见谁?”
郑允元见吴贞毓性质勃,方才话语又有了把握,笑道:“总归不会去见东番夷酋!”
二人再次相视大笑,吴贞毓道:“那是自然,定国去了琼州,密见林士章去了!”
“林士章,林士章……。”郑允元思索着其中的关系。
吴贞毓道:“在王府,本官劝说李定国时,他想联合东番救驾,原因在于晋藩兵力不济,此番南下琼州,也定然是为了求兵!”
“不错,不错,有琼藩相助,能多几分胜算。”郑允元道,他想了想,说:“林士章素来与李明勋交情莫逆,林士章会不会知晓之后,转告东番!”
吴贞毓微微一笑,捋须笑道:“想那定国虽为草莽武夫,却也不是愚蠢之人,敢亲身赴琼州,自当是有几分把握的,光复两广,琼晋二藩多有合作,想定国比我二人更了解林士章,且林士章一直向朝廷称,其受袁、黄二人胁迫,才只得与东番虚与委蛇,此番定国前往,还可替我等试探林士章,一举两得。”
见郑允元依旧面带忧色,吴贞毓道:“郑兄也无需担心,林士章忠与不忠,都无碍大局,若其与定国联合,那自然是大喜事,我大明又多一安邦定国之国柱,其又为士林前辈,日后平衡定国等藩镇,更让朝廷游刃有余。
若林士章真是传闻所言,名为大明藩臣实为东番服务,那自会密告东番,届时东番与晋藩、琼藩交恶,在两广独木难支,定国若想继续有所作为,必当争夺云贵之地,倒是不用我等再费口舌了。”
郑允元道:“下官最怕的还是林士章早已心向东番,直接擒杀定国!”
吴贞毓道:“若那样,我等再去见蜀王文秀便是,林士章杀定国,晋藩与琼藩、东番不死不休,晋藩之中,可堪大任者,还有蜀王,晋王死,蜀王兴,最终结果都是不变的。”
郑允元听了这话,放声大笑:“大学士高瞻远瞩,一切尽在您掌握之中。”
且说李定国离开广州,原本是准备去肇庆的,却是听闻林士章带着几个朝廷的使者前往琼州宣慰,所以改道乘船南下,直奔琼州府,其先是乘坐划桨快船,扮作生丝商人,抵达澳门,继而乘坐一艘前往琼州的海船,正是北风季节,顺风出海,三日便是抵达了琼州。
琼州之繁华大大出了定国想象,他在西南日久,知道大明西南民生穷困,琼州虽属广东,但也是偏僻之地,早些年还是官宦流放所在,定国以为,琼州顶多与南宁类似,却不曾想,港口商贾如云,码头船舶遍地,城内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却是与广州一般无二。
定国却是不知道,林士章主政琼州近十年,琼州从未遭兵祸变乱,两广几次沦陷,士绅富户者不愿迁居海外者,多移居琼州,而在合众国的帮助下,琼州的冶铁、廉州的珍珠、制瓷、高雷的甘蔗、棉花等产业勃而兴,而琼州府城为粤西经济、政治之中心,港口中转之地,南北商船,在两广沿海,多停泊香港与琼州,因此,琼州府城早已是繁华所在,而粤西四百多万百姓,琼州上一百三十万丁口也为这个核心城市的展提供了充足的资源。
李定国随意寻了一家旅馆住下,派遣身边亲兵前往琼州府衙,只说是晋藩使者奉命来见林士章,并未表明身份,旅馆之中,人声鼎沸,操着各种口音,身着各色衣服的各国商旅来往不断,高谈阔论之中,李定国几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而商贾谈论之中,常常与林士章相比,把晋藩与琼藩并论,这些商贾言谈开放,意思却是很明确,其是希望晋藩模仿琼藩治政,商贾们才好往来贸易,这与李明勋的意思一样,让晋藩向琼藩学习。
在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才得到答复,林士章此刻并不在城中,而是在城外别院中居住,问后才知道,林士章日益年迈,藩内之事多交由下属处置,若非肇庆有永历的使团,他也不会去的,而主事之人并非林士章的儿子,而是琼藩三巨头之一的袁时中,三人之中唯有其是春秋之年,可主琼藩事务。
林士章的别院在竹林掩映之间,冬日的天气,也是温暖如春,流水潺潺,竹叶飘香,李定国进去,但见林士章如山间老翁,打泉水煮茶,于亭间漫步,亭中还有几页报纸,倒也并非然物外。
“老夫便知道,所谓晋藩使者,便是晋王亲至。”林士章起身施礼。
“老先生客气了。”李定国搀住林士章,侍奉他坐好,才是坐在了对面,李定国说道:“此番定国前来,是向先生讨教的,义兄视先生为前辈,定国哪敢以上位自居。”
李定国对林士章还是尊重的,并非全是李明勋的缘故,收复两广,切割藩地,琼藩是让了晋藩的,二藩在深圳战场功劳相符,文秀在广西战场功勋卓著,而琼藩却在虎门之战中独领风骚,其还从粤西出击,又征调十五万丁壮为盟军周转物资,若论出力,琼藩远胜晋藩,但在藩地分配上,却是不如晋藩,纵然有李明勋从中斡旋,李定国也很感激林士章。
“老夫已经老朽,又半隐许久,不似你与明勋,一人为国之柱石,一人为民之脊梁,晋王殿下两蹶名王,恢复两广,又有何事向老夫讨教呢,不敢,不敢。”林士章一边给李定国沏茶,一边说道。
李定国也不隐瞒直接把吴贞毓向自己所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小心的打量着林士章的表情,便是说道孙可望意图篡位,永历天子危在旦夕,也不见林士章表情有丝毫变化,好似这一切与之无关。
林士章听完,说道:“孙可望倒行逆施,为人又心胸狭隘,必然不能成就大业,相反,你晋王就好的多,云贵落于你手,比在孙可望掌握之下更为有利,吴贞毓所言倒是不全是虚假。”
李定国诧异,问道:“老先生是认为定国应当听从吴贞毓所言?”
林士章道:“晋王乃大明藩王,勤王救驾是本分,不是吗?”
李定国被说的哑口无言,他思索良久,才说:“若是延平藩主郑成功,自当允从,但定国却知,若真如吴贞毓所言,那与合众国之合作必当废弃,葬送了我与义兄好不容易操持起来的抗清大业。”
林士章笑道:“若你心向中国,便可佯装不知此事。”
“这。”李定国心中的话确实全然说不出,他一咬牙,说道:“如今天下群雄,能设身处地为定国着想者,唯老先生一人尔,琼晋二藩俱为大明藩镇,又同与中国交好,老先生为何不与定国推心置腹呢?”
林士章递给李定国一杯茶,说:“晋王,你何曾与老夫推心置腹,你说是来讨教,但言语许久,却是不肯真心示人,老夫又能如何?你扪心自问,此番前来,究竟想问什么?”
李定国反思己身,心中五味杂陈,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自己可以安邦定国,扶危靖难,两蹶名王后,孙可望猜忌,西营内部分裂,一切化为泡影,此时李明勋递来橄榄枝,结为异姓兄弟,收复两广,徐图恢复。
秦晋分裂之前,李定国曾想靠西营体系驱逐鞑虏,秦晋分裂之后,他与李明勋结为兄弟,从此转入合众国体系,但如今吴贞毓忽然前来,又给他重整西营的机会,李定国难以抉择。
许久之后,李定国直接问道:“老先生,如果吴贞毓找的是您,您会如何处置。”
林士章道:“知会李明勋,请他决断。”
“这。”李定国可没想到林士章会回答的这么不假思索,林士章道:“晋王,老夫与你不同,你老于行伍,晋藩为你一手所创,麾下尽是与你百战余生的生死弟兄,在晋藩,你是一言九鼎,而我琼藩,黄蜚、袁时中与我并列,藩内又有诸多利益集团,其对朱明忠心泯灭,对合众国倒是颇为向往,纵然老夫力主勤王,也是少有呼应,一个不慎,老夫也会落得惨死的下场,站在老夫的立场,唯有告知中国国主,才能请他决断,无论事成与败,琼藩内部都会支持。”
“晋王,其实你真正要讨教的也不是方才相询之事。”林士章最后悠然笑道。
李定国早已心乱,起身鞠躬,道:“烦请老先生指点迷津。”
林士章道:“你想知道的是,中国与朱明谁为中华前途,你想站在胜利者的一方,对吗?”
“何解?”
林士章笑道:“假设你真的听吴贞毓所言,勤王救驾,执掌西南,最终的局面也不过是你率领西营兵马恢复中华,然后杀朱明皇室,再立新朝罢了。反之,你选择中国,渐渐融入,与李明勋一起匡扶天下,逐鹿中原,也可安定社稷,再创盛世。前者你称帝,后者你为臣。
若老夫是你,选择为臣之路,而非称帝。”
李定国当即问:“为何?”
林士章道:“朱明向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原因在于,门阀没落之后,得士大夫者得天下,你以为满清乃是异族蛮邦,因大明内斗,其靠强军得天下,实则不然,满清入关,承认士大夫于九州之利益,得士大夫之心,因为得以快占领天下,只是其剃易服,又失部分士大夫之心,因为西南东南,遍地狼烟。
如此说来,古之朱明,今之满清,还有未来由你所创之新朝又有何区别呢?实力不会有质变,与中国关系仍为敌对,试想古之朱明,得汉地十八省,不足敌辽东之一隅,今之满清,得中原、江南与湖广三地,便有百万兵马,实力精强,数倍于朱明,晋王且想,未来你创立新朝,若得天下,可有两百万、三百万精兵?显然不会,无论谁面南称帝,本质一般。
况且你恢复中华之时,中国亦不会坐视,你能恢复中原,中国便可夺占江南,你若恢复湖广中国便可得东南,最后你不过得朱明半国,如何与中国抗衡,所以即便你听从吴贞毓,最后结果也不是中国对手,除了能让你称帝登基,再无其他用途,可若那样,你与孙可望之流又有何区别呢?
因此,称帝不过一时,为臣可享百世,称帝祸害中华,为臣则顺应历史。一人之心,与千万万人之心,如何能比,不知晋王之心可与千万万人之心比?”